朱自清

　　背影分析

　　課文研討

　　一、整體把握

　　閱讀這篇散文，我們可以感受到父子親情──父親對兒子的疼愛和兒子對父愛的感念。這是人間至情。這也是家庭美德，是我們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重要組成部分。

　　1.感受深切父愛。

　　想想父親當時的困厄，對父愛的感受就會更加深切。當時，父親遭遇雙重災(zāi)禍，祖母死了，差使也交卸了，喪母的悲痛加上生存危機，父親陷入了困境。朱自清是大兒子，還在大學(xué)念書，接手還早，還要供養(yǎng)，養(yǎng)家重擔壓在父親一人肩上，他是怎樣急于謀事啊。父親在謀事與送行二者之間再三躊躇，天平的一頭是那么沉重，他卻把天平的另一頭──兒子路途平安看得更重，這種愛子之心，真是情深似海!父親親自送行，照顧得無微不至，不光顧到眼前，還為兒子一路著想，臨別還給兒子買橘子。買橘子要過鐵道，那時月臺很高，爬起來非常費勁，父親是看在眼里的，為了兒子，再難的事情他也心甘情愿�！八�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他是這樣吃力地過鐵道買橘子的，愛子之心是多么強烈，父愛的力量是多么巨大，這樣的父愛催人淚下。

　　《背影》中的父親形象，是慈父的形象。有人說“我們在《背影》中看到的與其是一個父親的形象，毋寧是一個母親的形象”，這是把父親的形象絕對化了，以為父親就是嚴父，其實慈父的形象也是父親的形象。朱自清父親性格中也有剛強的一面。聽他面對雙重災(zāi)難的心聲：“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大有泰山壓頂不彎腰的氣概。而浦口送行，則更多地表現(xiàn)他慈愛的一面。

　　看看父親愛子的行為方式，對父愛的感知會更深一層。在中國父母的眼里，孩子永遠是孩子，幾十歲的孩子還是孩子，朱自清的父親也這樣。盡管急于謀事，最后還是決定自己去送兒子，到底放心不下，惟恐孩子有什么閃失。講價錢要自己講，揀座位要自己揀，買橘子要自己買，力不勝任的事情也要自己上前，能為孩子盡心盡力，心里就會感到滿足、舒心�！氨秤啊�，為了兒子而勉為其難的形象，正是中國慈父形象的定格。中國的慈父總是甘為孺子牛，自己能省則省，最好的東西讓兒子享受，請注意，父親是一身布衣，給兒子的是紫毛大衣。

　　2.體會“我”當年的感受與寫作這篇文章時的感受。

　　朱自清那一年20歲，北京大學(xué)學(xué)生，寫《背影》那一年28歲，清華大學(xué)講師，這是心智成熟程度不同的兩個年齡，所以對父愛的感受也迥然不同。20歲時的心智還不夠成熟，28歲就比較成熟了。文中一再寫當時怎樣自以為是，現(xiàn)在想起來非常后悔，為什么起初體會不到父愛，反而對父親的言行不以為是呢？一方面，因為中國父母不太理解孩子的獨立意識，孩子長大了，有很強的自立自強的要求，總是替孩子包辦一切，無論孩子多大也要“抱”在手里，實在是吃力不討好，兩代人之間容易起沖突。另一方面，20歲那樣的歲數(shù)，又懂事又不懂事，容易自以為是，對父愛不容易體察到，對父親的行為方式往往以為陳舊而反感。待到真正成熟了，才理解父輩的行為方式是他那個時代養(yǎng)成的，應(yīng)該透過這種行為體察父親的愛心。作者一再自責(zé)“那時真是聰明過分”“那時真是太聰明了”�！疤�聰明”就是半生半熟的狀態(tài)，真正成熟了才是真聰明，真聰明才能理解父輩的行為方式，不去計較父輩的行為方式，才能感受父愛。

　　望著父親攀爬月臺的背影，“我”的心受到觸動，頓悟父親的愛心，“我”哭了。“我”發(fā)現(xiàn)了父愛，引得讀者都聯(lián)想起父愛，良心激活了，感情激動了，心靈凈化了，這篇散文引起普遍的共鳴。

　　二、問題研究

　　1.為什么著力描寫背影？又是怎樣突出背影的？這篇散文突出背影的寫法對我們寫作有什么啟示？

　　父親買橘子爬月臺的背影，作者印象最深。那一回送行，整個過程，這一刻是父親最費勁的，也是父愛表現(xiàn)得最強烈的一刻。在父親的許多好處中，這次送行是最突出的，在這次送行過程中，過鐵道買橘子是最突出的，在過鐵道買橘子的過程中，爬那邊月臺的背影是最突出的，背影可以說是重中之重。著力描寫背影，可以強烈地表現(xiàn)父愛，可以給人最深刻的印象。重中之重，也是精彩瞬間，形象的定格。突出這一瞬間形象，提起父親，頭腦里就出現(xiàn)這一形象，由這一形象又會想起前前后后的種種事情。再則，背影這種視角也新。背影引人想像正面形象，開拓了想像空間，無盡的想像更能引起感情的激蕩�？傊�，將背影作為全文的焦點，可以凝聚作者對父愛的獨特發(fā)現(xiàn)和深刻體認，給人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作者為突出背影，多處作了獨具匠心的布置。

　　朱自清用“背影”作為題目，非常顯豁地突出了背影。開頭一段就說：“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憋@出“背影”非同尋常的意義，懸念驅(qū)使讀者集中注意力探尋這個背影的意義。

　　快要寫到父親攀爬月臺的背影，先作鋪墊，一處說，“父親是一個胖子”，讓人想見他的身材；一處寫他的衣帽──“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色棉袍”。兩處肖像描寫安排在背影之前，就是要讓讀者把它們跟背影的特寫鏡頭整合起來。背影的特寫鏡頭，寫了手的動作，腳的動作，整個形體的動作，刻畫得十分精細：“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敝档米⒁獾氖�，這一處動作描寫只寫攀爬的起始動作，不再寫下去，在強光聚焦中，成了形象的定格。還用自己的情感反應(yīng)去烘托──“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感情的強烈表現(xiàn)將這個背影烘托得格外感人。

　　作者又捕捉到另一個背影，分手后，佇望著離去的父親：“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贝丝套髡咝闹校瑥膩頉]有像現(xiàn)在這樣感受到父子情深，想到父親的至親至愛，想到自己先前的自以為是，想到父親的命運，想到父親的前程，真是百感交集。這一次對背影逝去的追憶，包含無盡的牽掛。

　　末段回顧父親這些年來的境遇，回顧這些年來的父子關(guān)系，最后又落腳到背影上來，與開頭呼應(yīng)：“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像一尊塑像似的矗立起來，完成了形象的定格，永存在讀者心中。

　　突出背影，是這篇散文成功的一個主要因素。由此可以得到一個啟示，寫人記事，應(yīng)該選擇最動情的一件事，寫最動情的一件事又要突出最動情的瞬間。

　　2.關(guān)于文章的剪裁。

　　文中寫回家奔喪，寫在南京游逛，都一筆帶過，因為這些跟主題關(guān)系不大。詳寫送行的過程，其中也分主次，買橘子的過程寫得較詳細，寫背影的筆墨，又特別詳細。可見，詳略的原則是為了突出重點。

　　練習(xí)說明

　　一、熟讀課文，把四次寫背影的文字找出來，聯(lián)系全文細細品味，回答下列問題。

　　1.復(fù)述父親過鐵道買橘子的過程。在這段文字中，作者是怎樣描寫父親的背影的？為什么寫得這樣詳細？

　　2.課文寫父親離去時的背影，是怎樣寫的？有什么作用？

　　3.課文結(jié)尾寫作者讀父親的信，又見父親的背影，卻是在“晶瑩的淚光中”見的，這是什么原因？

　　本題抓住“背影”這個重點，由此切入，引導(dǎo)學(xué)生整體把握課文內(nèi)容，研究課文特色。

　　四次寫背影的文字：

　�、佟拔遗c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凇八�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邸暗人�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堋拔易x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

　　1.復(fù)述父親過鐵道買橘子的過程，可從“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起至“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

　　作者這樣描寫父親的背影，先作外貌描寫，寫衣帽，然后作動作描寫，用特寫鏡頭精細地描寫爬月臺的動作，還用自己的感情烘托這個背影。

　　這個背影，在全部故事情節(jié)中是重中之重，是全文的主腦，最能體現(xiàn)父親的愛心，所以寫得這樣詳細。

　　2.父親離去的背影，放在人流中寫，由近而遠，由顯而隱，并用自己的感情加以烘托。寫這個背影，能表現(xiàn)這樣的感情：為父愛感動得情不能已，一旦分手，格外依戀、惆悵，想到父親前程艱難，又格外悲憫、辛酸。

　　3.父親在信上說到了“大去之期”，身體和心境都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作者不禁淚如泉涌，含著眼淚想到父親對自己的許多好處，想到父親的背影，所以這一處背影是在“晶瑩的淚光中”見的。

　　二、一些語句，或者能標示事情的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或者在寫人敘事狀物方面富于表現(xiàn)力，或者含意深長，耐人尋味，或者最能表現(xiàn)作者的情意，這樣的語句稱為關(guān)鍵性語句。試聯(lián)系上下文，指出下列關(guān)鍵性語句的表達作用。并從課文第六段中找出一些關(guān)鍵性語句，說說它們?yōu)槭裁词顷P(guān)鍵性語句。

　　1.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2.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

　　本題指導(dǎo)學(xué)生在閱讀中要注意關(guān)鍵性語句，引導(dǎo)學(xué)生識別關(guān)鍵性語句，體會關(guān)鍵性語句在語言環(huán)境中的意義和作用。

　　1.這一句表達對父親的思念，為全文定下感情基調(diào)，又提示全文內(nèi)容核心，突出背影，使讀者產(chǎn)生懸念。

　　2.這一句點出事情起因，把背影置于大不幸的家庭背景中，籠罩在哀傷的氛圍之中。

　　第六段中，關(guān)鍵性語句有這樣一些：

　�、佟拔屹I幾個橘子去”，是這個片段內(nèi)容的提要。

　�、凇案赣H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边@是父親過鐵道之所以困難的一個因素，不然不至于如此艱難。

　　③“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闭f明父親是堅持要自己去的，這一處很關(guān)鍵。說明父親覺得能為兒子盡心盡力才舒心。

　�、堋佰橎恰币辉~很關(guān)鍵，連平地走路都是蹣跚而行，可想而知上下月臺更難了。

　�、荨八�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這一句不僅是本段關(guān)鍵的一句，在全文也是關(guān)鍵的一句，全文的焦點就是這個背影。

　�、蕖坝谑菗鋼湟律系哪嗤�，心里很輕松似的�！边@一句表現(xiàn)了父親的心情，買橘子雖然辛苦，心里卻很高興。

　�、摺八�走了幾步，回頭看見我，說：‘進去吧，里邊沒人’”。這一句能表現(xiàn)父親對“我”的憐惜、體貼、關(guān)照。

　�、唷暗人�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边@一句又寫背影，而且包含非常復(fù)雜的情意，所以也是關(guān)鍵性語句。

　　三、課文寫父親送兒子上車過程中說的四句話，都很簡短，意思也很平常。請找出來，并聯(lián)系上下文，體會這些話語樸實而簡潔的特點，以及所表達的憐愛兒子的深情。

　　本題體會語言描寫的特點，體會話語包含的感情。

　　四句話是：

　�、俨灰�緊，他們?nèi)ゲ缓谩?/p>

　�、谖屹I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畚易吡耍�到那邊來信!

　�、苓M去吧，里邊沒人。

　�、倬洌焊赣H當時急于謀事，在生存的巨大壓力之下，憂心如焚，但是兒子在他心目中高于一切，惟恐兒子路上有什么閃失，所以最后決定還是由自己親自送。

　　②句：父親已經(jīng)把兒子送上車，已經(jīng)關(guān)照得無微不至，兒子也勸父親可以走了，而父親還覺得沒有盡夠心意，看見站上有賣橘子的，便要去給兒子買橘子。過鐵道不容易，父親也看在眼里，自己費點事，能讓兒子受用，他是心甘情愿的。他還生怕兒子跟著出來，忘了行李。父親的關(guān)懷真是無微不至。

　�、劬洌焊赣H又惦念路途平安，要等到兒子回到北京來信報平安，才能放心。

　�、芫洌焊赣H走了幾步就回頭，可見心里還是惦記著兒子，依依不舍。他又想到兒子所帶的行李一刻也不能疏忽，叫兒子小心，什么都為兒子著想。

　　四、下邊兩題中，選做一題。

　　1.有人說，本文失之傷感�！耙粋�20歲的大男孩是不是還要父親這么照顧，而面臨離別，是不是會這么容易流淚，我很懷疑。”你的看法呢？可以與大家討論一下。

　　2.課文第五段中，作者一再說自己“聰明過分”“太聰明”，為什么這樣說？你在自己的長輩面前，也有這種自作聰明的情況嗎？說出來與同學(xué)們交流一下。

　　設(shè)題意圖是引導(dǎo)學(xué)生深入領(lǐng)會文章中一些表達得比較含蓄的感情和沒有說出來的意思。

　　第1題須結(jié)合文中交待的特定的背景來討論。當時祖母去世了，父親也失業(yè)了，這雙重的打擊使全家光景暗淡，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拔摇笔且粋�20剛出頭的青年，情緒上就更敏感、脆弱些。所以，文中的“我”的言行是可以理解的。

　　第2題體會課文中自我反省的語句，引導(dǎo)學(xué)生注意調(diào)整心態(tài)，體會家庭親情，并在交流中進行口語訓(xùn)練。一個人小時候，覺得父親的形象很高大，到了一定年齡段，血氣方剛，又懂事又不懂事，會覺得父親并不可敬，還以為自己比父親強。真正成熟了，即使真比父親強得多，也會覺得父親可親可敬。八年級學(xué)生在長輩面前自作聰明的心理正在萌生，談?wù)勥@個問題是很有好處的。

　　說“聰明過分”“太聰明”，是回想八年前在父親面前那種心態(tài)太不應(yīng)該了，父親為自己跟人講價錢，囑托茶房，都出于愛心，可是自己對父愛竟麻木不仁，一味自以為是，好像比父親還高明，實在是太不聰明了。

　　教學(xué)建議

　　一、整體把握內(nèi)容宜從理清全文脈絡(luò)入手。

　　全文脈絡(luò)可以列表板書或投影：

　　二、要注意體會作者的心理變化。

　　長期以來，對課文的整體把握，失之籠統(tǒng)，只是簡單地歸納為真摯感人的父子之情。其實這一點學(xué)生很容易感知，無須多教。這一點又過于籠統(tǒng)，從整體把握上看，也不無偏頗。課文寫得非常坦誠，作者的心理是前后不同的，有一個大變化。起初對父愛不理解，相反覺得父親說話不大漂亮，甚至暗笑他的迂，及到看見爬月臺的背影，這才良心發(fā)現(xiàn)。那一回之后，八年間，父子關(guān)系也不是一向很好，也有波折。朱自清坦誠地告訴讀者，在對待父親的行為方式上，他有許多后悔的地方。他敘述了自己的情感體驗，就是要說，作為兒子，在父親面前自以為是不對的。深入體會“我”的心理，才能更好地理解課文。

　　有關(guān)資料

　　一、背景資料

　　1.《背影》是在什么情況下寫的？

　　篇末說到父親的來信：“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1947年，朱自清自述：“我寫《背影》，就因為文中所引的父親的來信那句話。當時讀了父親的信，真的淚如泉涌。我父親待我的許多好處，特別是《背影》里所敘的那一回，想起來跟在眼前一般無二。我這篇文章只是寫實。”

　　2.“那年冬天”

　　查《朱自清傳》（陳孝全著），“那年冬天”是1917年冬天。朱自清是1916年暑假考上北京大學(xué)預(yù)科的，1917年暑假，提前一年，考入哲學(xué)系。這一年冬天，71歲的祖母在揚州病逝。

　　3.“交卸”與“奔喪”

　　“1916年，我家境況已大不如前，父親盡了最大的努力，非常體面地為自清籌辦了婚事并送他上北京大學(xué)讀書。自清離別新婚的妻子和年邁的父母獨自北上，這以后不久，父親的公賣局長職交卸了，他老人家特地關(guān)照我：不要寫信把這些瑣事告訴大哥，以免他學(xué)習(xí)分心。然而，大哥對家道日下的境遇已有所知。當時，北大學(xué)生應(yīng)先讀兩年預(yù)科以后，才能再報本科。自清為早日完成學(xué)業(yè)，減輕父親負擔，將‘自華’改為‘自清’，提前一年混入本科考場，免去了一年的預(yù)科學(xué)習(xí)�！�

　　“幾乎與此同時，家中又發(fā)生了一系列變故，祖母去世，二哥即將中學(xué)畢業(yè)，想考大學(xué)，都要花費一筆不少的錢。父親設(shè)法變賣了一些家產(chǎn)，又在揚州借了一些高利貸，為祖母辦了喪事，對二哥物華上交大的愿望，卻是再也無力成全了。二哥成績優(yōu)異，志愿報考上海交通大學(xué)電機工程系，父親無論如何不同意，理由是家中拿不出學(xué)費，并建議他報考南京高等師范，因為這所學(xué)校既不要學(xué)費，又不要膳費。物華心里很不滿意，卻又無可奈何。正在這時，自清接到祖母去世的噩耗，與父親同路奔喪回揚州。只有在這時，自清才真正感到家境的凄涼：父親的差使交卸了，一切喪事費用均靠借債和變賣典質(zhì)；花廳上只剩下幾幅清人字畫，一張竹簾。往日的巨大古鐘、朱紅膽瓶、碧玉如意、板橋手跡早已進了當鋪，滿院枯枝敗葉，一派蕭條景象。自清凝視著微微發(fā)胖而顯龍鐘之態(tài)的父親、老實巴交的母親和一群弟妹，心情十分沉重，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拉著我的手說：‘我要爭取再早一年畢業(yè)。’”

　　“辦完喪事，父親為了謀生，又匆匆前往南京謀職，自清也要回北大，因而同行至南京�！侗秤啊酚涊d的便是他們在浦口車站分別時的情景�！�

　　4.“買橘子”與“紫毛大衣”

　　“文中所記買橘子等細節(jié)，使每個讀者難以忘懷，對于我來說，就更理解其深意了。在過去的日子里，不要說幾個橘子，就是金橘子、銀橘子也不稀罕。然而，此時的父親已是負債累累，囊空如洗，這一堆朱紅的橘子便不同尋常了。讀過《背影》的人，可能還會注意到父親的穿戴是這樣的：黑布小帽、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與此相對照的是：自清大哥卻帶著一件較為華美的紫毛大衣。此時，一方面為服孝，一方面是由于把所有的貴重衣物全部變賣了，但父親卻在這樣的情況下，給自清定做了一件紫毛大衣，并親自為他鋪在座位上，以期抵御北國的風(fēng)寒。”

　　5.“他給我的紫毛大衣”

　　朱自清《買書》（《朱自清全集》卷四353頁）一文說，這件紫毛大衣是“結(jié)婚時期父親給做的”，“紫毛（貓皮）水獺領(lǐng)”，“是布面子，土式樣，領(lǐng)子小而毛雜──原因是用了兩副‘馬蹄袖’拼湊起來的。父親給做這件衣服，可是費了點張羅�！�

　　6.“東奔西走”

　　“1920年，也就是浦口之別的第三年，大哥在三年中學(xué)完了四年的本科課程，又提前一年從北大哲學(xué)系畢業(yè)。父親并不知道這個消息，一輩子不信神的他，竟跨進了天寧寺的大門，求助于扶乩的和尚。老和尚早已覺察他的來意，便胡謅了一首詩：‘三徑猶荒蕪，淵明尚未歸，故鄉(xiāng)風(fēng)景好，雁影送斜暉。’‘恭喜您老人家，您兒子要和他的好友一起回鄉(xiāng)做官了�！�恰在此時，自清與俞平伯先生雙雙從北大提前畢業(yè)，回家鄉(xiāng)教書，但卻不是什么做官。”

　　7.“做了許多大事”

　　朱自清的父親名鴻鈞，字小坡，在高郵邵伯鎮(zhèn)做過小官，在江西九江做過鹽務(wù)官�！案赣H的差使也交卸了”，這差使是徐州煙酒公賣局長。

　　8.朱自清父親讀《背影》

　　“1928年，我家已搬至揚州東關(guān)街仁豐里一所簡陋的屋子。秋日的一天，我接到了開明書店寄贈的《背影》散文集，我手捧書本，不敢怠慢，一口氣奔上二樓父親臥室，讓他老人家先睹為快。父親已行動不便，挪到窗前，依靠在小椅上，戴上了老花眼鏡，一字一句誦讀著兒子的文章《背影》，只見他的手不住地顫抖，昏黃的眼珠，好像猛然放射出光彩。

　　“父親在看到《背影》的幾年后，便去世了�！�

　　二、《背影》的思想意義：在“父親”普遍被聲討的年代里寫了一個“好爸爸” （倪文尖）

　　《背影》為什么……在當時就能脫穎而出、引人注目呢？海外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名家李歐梵的意見是頗有啟發(fā)性的。他曾在一次講學(xué)中說過：魯迅在著名的《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所說，中國的“圣人之徒”“以為父對于子，有絕對的權(quán)力和威嚴；若是老子說話，當然無所不可，兒子有話，卻在未說之前早已錯了”，集中表達了五四一代人對于父輩的不滿，五四是個反傳統(tǒng)的年代，是個“打死父親”的年代，五四文學(xué)的父親形象都是負面的；而《背影》不同，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小說詩歌文學(xué)作品里，它第一次重點刻畫了一位正面的父親形象。在“滿街走著壞爸爸”的情況下，這一個“好爸爸”一下子激起了無數(shù)讀者的共鳴。要而言之，《背影》生逢其時，在一個特殊的語境下獲得了非凡的成功，大大提高了朱自清的聲譽。

　�。ü�(jié)選自《〈背影〉何以成為經(jīng)典》，《語文學(xué)習(xí)》2002年第2期）

　　三、《背影》的表現(xiàn)角度新穎獨特 （凌煥新）

　　如何選擇表現(xiàn)角度？這是散文創(chuàng)作中值得研究的問題，絕非雕蟲小技。在我們的文苑中，善于選擇角度者，則可能自成高格，不善于選擇者，往往流入下品。朱自清的《背影》，就是作者選擇了一個最佳表現(xiàn)角度──“背影”，并把它轉(zhuǎn)化為藝術(shù)美的一篇佳作。

　　《背影》的表現(xiàn)角度新穎獨特。

　　一般寫人物，較多地從正面著筆，或?qū)懨娌啃は瘢�或�(qū)懽藨B(tài)、服飾。正面寫當然有其好處，然只從一個角度寫多了，也會讓人感到呆板乏味。契訶夫給青年作者的信中告誡說：“你忙著描寫人物的臉……這又是老一套，這樣的描寫是可以省掉的。五張描寫得很詳細的臉，會使讀者的注意力疲勞�！薄侗秤啊穭t另辟蹊徑。作者選擇背向的特定角度，以飽含深情的筆觸，全力抒寫父親的背影，令人拍案叫絕。除了文章開頭的點題外，全文共寫了三次背影。第一次，作為父親，在兒子的心目中是多么的熟悉，他的音容笑貌，無不了如指掌。然而當父親臨別送行時，為兒子買橘子而艱難地在月臺上爬上爬下的背影，卻深深地打動了兒子的心靈，頓時使“我”獲得了特殊的感受，掉下了激動的眼淚。第二次是父親離去時。這一背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找不到了。猶如電影畫面那樣慢慢淡出，影愈淡而情愈濃，人愈遠而心愈近。第三次，從信中得知父親困頓的際遇和頹唐的心情，在晶瑩的淚光中，又浮現(xiàn)出那“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它將成為“我”終身難忘的一個定格畫面。是的，寫人物從背影這個角度著墨，為數(shù)很少，然而，“文章有眾人不下手而我偏下手者，有眾人下手而我不下手者”。姜白石說：“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敝熳郧逑壬�知難而上，選擇背影這個新穎獨特的角度，這是生活暗示給他的一種獨特發(fā)現(xiàn)，也是表現(xiàn)事物的一種藝術(shù)創(chuàng)造，顯露了作者不隨人后、敢于創(chuàng)新的藝術(shù)才華。

　　背影的表現(xiàn)角度能集中反映出描寫對象的內(nèi)在精神。

　　寫作對象的素材都是分散的、零碎的，藝術(shù)家如何找到特定的角度，便于把這些光束進行聚合，從而形成藝術(shù)的焦點。父親在火車站爬月臺時“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個背影，是在一個特殊環(huán)境下活動著的背影，它就是這篇散文的聚光點。父親的慈愛和迂執(zhí)，艱難和努力，困頓和掙扎，都凝聚在這一點上；父子之間分離時深沉的愛也傾注在這一點上。抓住這特殊的一點，似乎把兒子對父親一生的零星印象，以及百感交集的思緒都奔向一個中心進行集中、組合、強調(diào)，熔鑄成一個有機的藝術(shù)整體。挑選什么角度，除了便于將分散孤立的東西化為凝聚的一點外，還要注意能否表現(xiàn)事物的本質(zhì)方面。有些角度，只能表現(xiàn)事物的某些非本質(zhì)的表象，有些角度，甚至可能丑化事物的本來面目，把次要的、局部的東西表現(xiàn)為主要的整體的東西。這樣的角度就不足取。倘若刻畫人物，如何選擇最佳角度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和感情特征呢？魯迅說：“要極省儉的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他的眼睛”，因為“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顧愷之語）。然而朱自清先生描寫的這個特殊的背影，卻也同畫眼睛一樣有異曲同工之妙。從這個角度觀察，不僅看到父親“形”的特點，還洞察到他“神”的方面的種種本質(zhì)特性。父親老境的頹唐、心情的憂傷、父愛的真摯等都通過背影恰當?shù)仫@示出來。背影，猶如電光火石，一下子照亮了父親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照見了他的靈魂。

　　背影的表現(xiàn)角度，給人以馳騁想像的藝術(shù)境界。

　　特定情景下的父親的背影，特別是離“我”有一定距離的背影，由于視覺角度的限制，省略了父親的臉部及其正面表情動作的種種描繪，作者只用極簡練的速寫筆法，抓住傳神的細節(jié)，勾勒出一幅淡淡的背影輪廓畫，創(chuàng)造出一種意蘊豐富、耐人尋味的藝術(shù)境界，給讀者以自由想像的廣闊天地。從父親努力掙扎攀上月臺的背影中，人們會聯(lián)想到父親當時吃力的神態(tài)，或咬牙使勁，或汗溢面頰，想見其甘心為兒子奔波的情懷；從背影中，人們還會想得更多，似乎會看到父親家道日衰的過去，也會預(yù)見到他離“大去之期不遠”的未來。而這背影，實際是當時社會的一個投影。如果讀者鼓起想像的雙翼，那么，還會從中看到千萬舊知識分子困頓的身影。由于背影的表現(xiàn)角度選得好，寫得隱而不露，約而不繁，含不盡之意于背影之外，發(fā)人深思，催人聯(lián)想，所以它具有較大的藝術(shù)容量，經(jīng)得起讀者反復(fù)鑒賞。記得意大利美學(xué)家克羅齊曾說過：“藝術(shù)家的全部技巧，就是創(chuàng)造引起讀者審美再創(chuàng)造的刺激物�！敝熳郧逑壬�選擇這個特定的角度寫背影，也就是要創(chuàng)造引起讀者藝術(shù)想像的誘發(fā)物。如果表現(xiàn)角度平直淺露，寫足寫滿，勢必束縛了讀者想像的翅膀，限制讀者的藝術(shù)再創(chuàng)造，使筆下的形象變成失去藝術(shù)生命的“死物”。為此，選擇角度，要從有利于給讀者創(chuàng)造想像的藝術(shù)天地著眼。

　　散文的表現(xiàn)角度，可以多種多樣，不拘一格，給散文帶來搖曳多姿、群芳爭妍的風(fēng)采；散文的表現(xiàn)角度也需巧于運思，獨具一格，散文具有作家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和獨特的風(fēng)格。散文的表現(xiàn)角度既是技巧問題，又同作者對生活的認識和觀察有關(guān)，滲透著他們的美學(xué)理想。愿我們的散文愛好者，從《背影》的可貴經(jīng)驗中，吸取有益的啟示吧!

　�。ā稄摹幢秤啊悼瓷⑽娜绾芜x擇表現(xiàn)角度》，《初中語文課文分析集》第二冊，廣東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四、《背影》的剪裁（葉圣陶）

　　這篇文章把父親的背影作為主腦。父親的背影原是作者常�？匆姷模�現(xiàn)在寫的卻是使作者非常感動的那一個背影，并不是平時看見的。那么，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看見那一個背影，當然非交代明白不可。這篇文章先要敘明父親和作者同到南京，父親親自送作者到火車上，就是為此。

　　有一層可以注意：父子兩個到了南京，耽擱了一天，第二天渡江上車，也有大半天的時間，難道除了寫出來的一些事情以外，再沒有旁的事情嗎？那一定有的，被朋友約去游逛不就是事情嗎？然而只用一句話帶過，并不把游逛的詳細情形寫出來，又是什么緣故？緣故很容易明白：游逛的事情和父親的背影沒有關(guān)系，所以不用寫，凡是和父親的背影沒有關(guān)系的事情都不用寫，凡是寫出來的事情都和父親的背影有關(guān)系。

　　這篇里敘述看見父親的背影而非常感動，計有兩回：一回在父親去買橘子，爬上那邊月臺的時候；一回在父親下車走去，混入來往的人群里頭的時候。前一回把父親的背影仔細描寫：他身上穿什么衣服，他怎樣走到鐵道邊，穿過鐵道，爬上那邊月臺，都依照當時眼見的寫出來。在眼見這個背影的當兒，作者一定想到父親不肯讓自己去買橘子，仍舊是把自己當小孩看待，這和以前的不放心讓茶房送，定要他親自來送，以及他的忙著照看行李，和腳夫講價錢，囑托車上的茶房好好照應(yīng)他的兒子等等行為是一貫的，中間含蓄一股愛惜兒子的深情。作者又一定想到父親為著愛惜兒子，情愿在鐵道兩邊爬上爬下，做一種幾乎不能勝任的工作，這真是除了永遠感激以外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事情。以上這些意思當然可以寫在文章里頭，但是不寫也一樣，讀者看了前面的敘述以及對于背影的描寫，已經(jīng)能夠領(lǐng)會到這些意思了。說話要沒有多余的話，作文要沒有多余的文句。既然讀者自能領(lǐng)會到，那么明白寫下反而是多余的了，所以作者不寫，只寫了自己流淚完事。后一回提到父親的背影并不描寫，只說“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這一個消失在人群里頭的背影是愛惜他的兒子無微不至的，是叮嚀再三舍不得和他的兒子分別的。但是現(xiàn)在不得不“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去了，做兒子的想到這里自然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心緒，也說不清是悲酸還是惆悵。和前面所說的理由相同，這些意思也是讀者能夠領(lǐng)會到的，所以作者不寫，只寫了“我的眼淚又來了”完事。

　　到這里，全篇的主旨可以明白了。讀一篇文章，如果不明白它的主旨，而只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那就等于白讀。這篇文章的主旨是什么呢？就是把父親的背影作為敘述的主腦，從其間傳出父親愛惜兒子的一股深情。

　　（《談〈背影〉》，《初中語文課文分析集》，廣東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五、《背影》精巧的構(gòu)思（劉彬榮、林珠）

　　《背影》無論記人、敘事、抒情都十分平實，在平實當中蘊藏著極為精巧的構(gòu)思。

　　父親的那個背影是全文描寫的焦點。為了寫好這個背影，文章除了對背影作了筆酣墨暢的細致的描寫外，還以背影為中心，前后安排了許多巧妙的襯托與鋪墊。

　　文章開頭寫父子一同回家奔喪，從表面上看似乎只是為了交代事情的開端，和背影沒有什么直接關(guān)系。其實不然，這個開頭為整個小說詩歌文學(xué)作品設(shè)置了暗淡的氣氛，悲涼的環(huán)境，父親的背影就是在這樣的氣氛環(huán)境中出現(xiàn)的，這暗淡的氣氛，悲涼的環(huán)境，與父親對兒子滿腔的溫情形成對照，顯示出父愛的崇高。父親當時正處于喪親、失業(yè)、典賣、借錢這樣“禍不單行”的境遇，然而即使在這慘淡的光景中，父親并不怨天尤人，一如既往愛護著自己的兒子，為兒子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那都是些怎樣的事情呢？有的并不是非他去做不可的，如送兒子上火車；有的既不是非他去做不可，也不是他力所勝任的，如爬過鐵道去買橘子。但在父親的心目中，這些事都是非他親自去做不可，都是他義不容辭的責(zé)任，不做便于心不安。他一一竭盡全力去做了，做得那么認真、自然，又那樣甘之如飴。比如過鐵道，爬上爬下，明明是那么吃力艱難，然而做完之后，他“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為了照顧好兒子，什么災(zāi)禍、勞累，他都置之度外了。父親在這千難萬苦的逆境中為兒子所做的一切，比平常特別是順境中所做的不知要可貴多少倍。這種情況下出現(xiàn)的父親的背影便不同于隨處可遇的普通的背影，而是充滿感情、飽含深意的背影。

　　父親送兒子上車站一段，從父子兩方面著筆。父親這一面，考慮再三，覺得非親自送兒子不可，兒子那一面呢，卻不以為然，他想的是自己“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么要緊的了”，對父親的送行并不怎么在意，并沒有懂得父親的心思。所以，父親和腳夫講價錢，兒子“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父親囑托車上的茶房，兒子又暗笑他的“迂”。父親飽經(jīng)世故，不會不比兒子更清楚“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真是白托”，但知不可為而為之，正是愛子心切的緣故。然而兒子卻認為父親的舉動討嫌，以致腹有所誹。這自然并非兒子不愛父親，而是做兒子的畢竟不理解父親。后來背影出現(xiàn)，兒子清楚地看到父親竟為自己做著力不勝任的工作時，終于完全理解了父親對自己的那顆仁愛的心，以致流下淚來。這是交織著感激、悔恨、慚愧的淚。父子在這個過程中內(nèi)心感情的差異及變化，使文章起伏有致，也顯示出父親背影的感人力量。

　　父親買好橘子，終于離去，文章至此，似乎可以結(jié)束了�？墒墙酉氯ビ謱懥艘欢�，寫父親近年老境頹唐的苦況。這一段可以說是對背影描寫的深化。它一方面起到和開頭的氣氛、情調(diào)相呼應(yīng)的作用，反映出父親生活道路的坎坷，透露出當時社會的陰冷，另一方面繼續(xù)加強背影的形象。父親晚年，境況不好，待兒子有時不如往日，年老體衰，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為兒子奔走操勞，但他那顆疼愛、關(guān)心兒子的心并沒有變，“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如果說父親以前為兒子做到了“鞠躬盡瘁”，現(xiàn)在到了晚年，則做到了“死而后已”。兒子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了父親的背影，應(yīng)該說，兒子這時意念中的背影，并不單單是父親往日背影的再現(xiàn)，而且還包含著老年父親的身影，這個背影，寄托了兒子對父親深沉的思念，加深了讀者對全文的印象。

　　（節(jié)選自《感人的力量從何而來》，《初中語文課文分析集》第二冊，廣東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六、朱自清：低調(diào)的人生（舒禾）

　　《背影》之聞名，其實在平常。也不必說“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只就是平常，恰如棉布之于綾羅綢緞，柴扉炊煙之于鐘鳴鼎食，自然抹去了“為文造情”多有的刻意造作之痕。按說，這樣的取材細微、速寫簡易，最難見奧妙，但作者無意雕琢經(jīng)營自己的感受，就讓它吐露又何妨!有幾分悲涼寥落，有幾分溫暖惆悵，像是有什么，又像是沒有什么──“父親蹣跚遠去了”，在父與子之間、過去與未來之間，一切很簡單又很復(fù)雜地凝聚著“天涯淪落共此間”的感情，原是人人皆可體味而又體味不盡的。朦朧的啟示也許就在這里──自然和靈魂在其中啟示了自身。啟示什么并不須指點，它的召喚力正在于永遠為非強迫的響應(yīng)留有余地。

　　在50年代，關(guān)于《背影》曾發(fā)生過是否宣揚小資產(chǎn)階級感情以及應(yīng)否再把它選入教材的討論�？峙潞髞磉B這樣的討論也不需要了。然而即令在“無情”的時代氣氛里，仍有不少人悄悄留連于這種寓溫潤于樸素的文字，好像在沙漠中邂逅綠洲、水泉。許多人，包括隔代陌生的人，或許也在性情上響應(yīng)過朱自清，無緣耳提面命，多在親切的影響。他為人為文的“平�！�，溝通著人世間疏離的感情。

　　非常之文，非常之事，世上有，但多不在強求，強求易燥，燥則易折�！墩撜Z》上說，“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笨裾叱１Х浅Ｖ�情意，狷者多守持平常心，差不多是這意思。在孔夫子看來，狂狷是要互補著才好。朱自清算不上強者，性格的收斂或許注定了理想的不能圓滿、注定了低調(diào)的人生，只能于有所不為中有所為。這倒也落得難在身后有一本不平淡的傳記，或者說正像他的文章、生業(yè)都缺少非常的主題材料。然而平常之于他，未始不難。所以好多年，他常在寂寞困愁里，一首《盛年自懷》寫著：“前塵項背遙難忘，當世權(quán)衡苦太苛。剩欲向人賈余勇，漫將頑石自蹉磨�！�

　　五四時的青年知識分子，后來不能不各自須尋各自門。在“蹉磨”中做著，努力著，這是朱自清選擇和實踐的一路。同好的還有葉圣陶、夏尊、豐子愷、劉半農(nóng)、鄭振鐸、聞一多、俞平伯、宗白華、沈從文諸位，大致相知相沫，服務(wù)于教育、文學(xué)、出版，可以說，偏于文化學(xué)術(shù)園地的耕耘。朱自清更是在中學(xué)和大學(xué)的教壇上鞠躬盡瘁而歿。在當時，恐怕很難評價這種節(jié)制、淡泊的人世態(tài)度。然而朱先生的定力在于此，文化和人格理想也在于此。我們讀其遺文，想其為人，可知他如何以踏實、持正、勤勉、厚容的質(zhì)料來鋪這條路。人不可能脫離他的時代，又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不媚不亢的態(tài)度投入這時代。如此，朱自清大約寄懷于顧亭林的精神──“自今以往當思以‘中材而涉末流’之戒”。即在出處去就、辭受取與之間躬行著“博學(xué)于文”和“行己有恥”，一面不茍且遁世，一面又“明其道而不急其功”，當然算不上時代的先鋒，卻也在路上留了些深深淺淺的腳印。這更像任著一種“牛軛精神”，苦樂皆在其間。這種精神落實到文化學(xué)術(shù)上，其益處大概仍在“為非強迫的響應(yīng)留有余地”。比如我們注意到在治學(xué)上取一種不武斷的態(tài)度，既非“信古”又非“疑古”的“釋古”取向，都同不求甚解而好言語道斷的風(fēng)氣不相同的。

　　從一種望而崇高的政治意識和使命感去判斷，朱自清所選擇的路并非一條大道，甚至在多為慷慨激昂之氣所彌漫的年代，連他本人也要惋嘆走著一條“死路”，在當時和嗣后，人多以為無望。但他又不肯自棄，因為他實在是以教育和學(xué)術(shù)的傳播為自己的生命了。其實，世界上原本是沒有路的，或者他因為承認了一己的有限，便在這有限里來燃盡了自己。

　　如果以朱自清的狀態(tài)來看待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命運，不論一時的興衰，大概可以承認他們的選擇本來是很有限的。多少年，讀書人常在考慮進退的問題、“獨善”和“兼濟”的問題──“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選擇的矛盾聯(lián)系著身心的憂樂窮達。這似乎難以用正確或錯誤、積極或消極的尺子來作簡單衡量。長話短說，一個平常的耕耘者比建功立業(yè)的斗士可能要顯得缺乏意志與熱情。然而情愿放棄擔當主要角色的機會，情愿承受寂寞而耽于一種心靈的跋涉，比如自處于學(xué)術(shù)之角，亦未必不充實，不能有卓然的奉獻。盡管這體現(xiàn)為一種退避、妥協(xié)，甚至是無可奈何的，且常與人生的問疑為伴──何來何往，生兮死兮，頗以誘惑糾纏為苦。

　�。ü�(jié)選自《尚在旅途》，《讀書》198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