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
我總在外公的目光里看到一條河。寬泛的、早已過了汛期的河水平穩(wěn)淌過,無波無瀾,就像家鄉(xiāng)那條長江的小支流,落葉,遠影,碧空。
秋日的天,是很低的,我出門,望見外公,在不遠的田野里抽著煙。他兩根枯干的手指捏著煙,目光穿梭過星羅棋布的麥垛,望向那一條河,良久沒有動作。風(fēng)起,細密的煙灰在冷空氣里沸騰,像是要熏灰尚且湛藍的天。那目光——你說它不靈活嗎?它飛過這樣遼闊一片麥田,抵達那條黑色細線似的支流。它又是那樣呆滯,仿佛除了靜默以外,再不包含其他情感。
我又看著他的手,煙,也已燒到了盡頭。那只曾拿著粉筆的手啊,經(jīng)過了多少歲月的浸染,才變成如今這幅干瘦枯黃的模樣?外公丟了煙起身來,一身發(fā)皺泛白的藍色中山裝,在秋風(fēng)里愈顯得空蕩蕩。他的背微駝,銀絲稀疏的頭顱卻倔強地昂起,瞇著日益渾濁的眸子,向遠方行了一個孤獨的注目禮。
似乎,年事越高,他越喜歡如此了。那大概是老年人的通病吧,不論晴雨,一個人,望一望遠方,回首過往的路。
外公的笑突然多了起來,是在知道要去揚州后的事了。笑里的一點點格格不入的天真,在眸中奕奕光彩的映襯下,系數(shù)化成和藹的閃光。他一路上說著閑話,說西湖的垂楊柳,說二十四橋的夜景,說淮陽制式的小籠包……我納悶他何時去過揚州,對面含著笑意的言語卻忽然頓了頓,哽咽住。抬頭望向外公。他眼眶里含著淚,側(cè)對著我,將似曾相識的目光,柔和地,一寸一寸,灑向窗外。
高鐵轟隆隆駛過長江。淚珠在他眼眶里徘徊著,最終還是決了堤。
我忽然想起,插隊以前,揚州是外公的家啊。安徽到江蘇,472公里。他日復(fù)一日把心連同那笨滯里深藏的目光給予長江水,這水,流過了幾十年?
“——可算是到家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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