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之小翠》原文及譯文
引導(dǎo)語:蒲松齡一生貧困潦倒,但這樣的經(jīng)歷恰好對他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這樣的文學(xué)巨著十分有利。下面是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小翠》原文及譯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王太常,越人?偨菚r(shí),晝臥榻上。忽陰晦,巨霆暴作,一物大于貓,來伏身下,展轉(zhuǎn)不離。移時(shí)晴霽,物即徑出。視之非貓,始怖,隔房呼兄。兄聞,喜曰:“弟必大貴,此狐來避雷霆劫也。”后果少年登進(jìn)士,以縣令入為侍御。
生一子名元豐,絕癡,十六歲不能知牝牡,因而鄉(xiāng)黨無于為婚。王憂之。適有婦人率少女登門,自請為婦。視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喜問姓名。自言:“虞氏。女小翠,年二八矣。”與議聘金。曰:“是從我糠覈不得飽,一旦置身廣廈,役婢仆,厭膏梁,彼意適,我愿慰矣,豈賣菜也而索直乎!”夫人大悅,優(yōu)厚之。婦即命女拜王及夫人,囑曰:“此爾翁姑,奉侍宜謹(jǐn)。我大忙,且去,三數(shù)日當(dāng)復(fù)來。”王命仆馬送之,婦言:“里巷不遠(yuǎn),無煩多事。”遂出門去。
小翠殊不悲戀,便即奩中翻取花樣。夫人亦愛樂之。數(shù)日婦不至,以居里問女,女亦憨然不能言其道路。遂治別院,使夫婦成禮。諸戚聞拾得貧家兒作新婦,共笑姍之;見女皆驚,群議始息。女又甚慧,能窺翁姑喜怒。王公夫婦,寵惜過于常情,然惕惕焉惟恐其憎子癡,而女殊歡笑不為嫌。第善謔,刺布作圓,蹋蹴為笑。著小皮靴,蹴去數(shù)十步,給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恒流汗相屬。一日王偶過,圓然來直中面目。女與婢俱斂跡去,公子猶踴躍奔逐之。王怒,投之以石,始伏而啼。王以告夫人,夫人往責(zé)女,女俯首微笑,以手劥病<韌耍?┨?綣剩?災(zāi)?弁抗?幼骰?嬡綣懟7蛉*見之怒甚,呼女詬罵。女倚幾弄帶,不懼亦不言。夫人無奈之,因杖其子。元豐大號,女始色變,屈膝乞宥。夫人怒頓解,釋杖去。女笑拉公子入室,代撲衣上塵,拭眼淚,摩挲杖痕,餌以棗栗。公子乃收涕以忻。女闔庭戶,復(fù)裝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艷服,束細(xì)腰,婆娑作帳下舞;或髻插雉尾,撥琵琶,丁丁縷縷然,喧笑一室,日以為常。王公以子癡,不忍過責(zé)婦,即微聞焉,亦若置之。
同巷有王給諫者,相隔十余戶,然素不相能;時(shí)值三年大計(jì)吏,忌公握河南道篆,思中傷之。公知其謀,憂慮無所為計(jì)。一夕早寢,女冠帶飾冢宰狀,剪素絲作濃髭,又以青衣飾兩婢為虞候,竊跨廄馬而出,戲云:“將謁王先生。”馳至給諫之門,即又鞭撾從人,大言曰:“我謁侍御王,寧謁給諫王耶!”回轡而歸。比至家門,門者誤以為真,奔白王公。公急起承迎,方知為子?jì)D之戲。怒甚,謂夫人曰:“人方蹈我之瑕,反以閨閣之丑登門而告之,余禍不遠(yuǎn)矣!”夫人怒,奔女室,詬讓之。女惟憨笑,并不一置詞。撻之不忍,出之則無家,夫妻懊怨,終夜不寢。時(shí)冢宰某公赫甚,其儀采服從,與女偽裝無少殊別,王給諫亦誤為真。屢偵公門,中夜而客未出,疑冢宰與公有陰謀。次日早期,見而問曰:“夜相公至君家耶?”公疑其相譏,慚言唯唯,不甚響答。給諫愈疑,謀遂寢,由此益交歡公。公探知其情竊喜,而陰囑夫人勸女改行,女笑應(yīng)之。
逾歲,首相免,適有以私函致公者誤投給諫。給諫大喜,先托善公者往假萬金,公拒之。給諫自詣公所。公覓巾袍并不可得;給諫伺候久,怒公慢,憤將行。忽見公子袞衣旒冕,有女子自門內(nèi)推之以出,大駭;已而笑撫之,脫其服冕而去。公急出,則客去遠(yuǎn)。聞其故,驚顏如土,大哭曰:“此禍水也!指日赤吾族矣!”與夫人操杖往。女已知之,闔扉任其詬厲。公怒,斧其門,女在內(nèi)含笑而告之曰:“翁無煩怒。有新婦在,刀鋸斧鉞婦自受之,必不令貽害雙親。翁若此,是欲殺婦以滅口耶?”公乃止。給諫歸,果抗疏揭王不軌,袞冕作據(jù)。上驚驗(yàn)之,其旒冕乃梁黠心所制,袍則敗布黃袱也。上怒其誣。又召元豐至,見其憨狀可掬,笑曰:“此可以作天子耶?”乃下之法司。給諫又訟公家有妖人,法司嚴(yán)詰臧獲,并言無他,惟顛婦癡兒日事戲笑,鄰里亦無異詞。案乃定,以給諫充云南軍。
王由是奇女。又以母久不至,意其非人,使夫人探詰之,女但笑不言。再復(fù)窮問,則掩口曰:“兒玉皇女,母不知耶?”無何,公擢京卿。五十余每患無孫。女居三年,夜夜與公子異寢,似未嘗有所私。夫人異榻去,囑公子與婦同寢。過數(shù)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悍不還!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氣不得;又慣掐人股里。”婢嫗無不粲然。夫人呵拍令去。一日女浴于室,公子見之,欲與偕;女笑止之,諭使姑待。既去,乃更瀉熱湯于甕,解其袍褲,與婢扶之入。公子覺蒸悶,大呼欲出。女不聽,以衾蒙之。少時(shí)無聲,啟視已絕。女坦笑不驚,曳置床上,拭體干潔,加復(fù)被焉。夫人聞之,哭而入,罵曰:“狂婢何殺吾兒!”女囅然曰:“如此癡兒,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觸女;婢輩爭曳勸之。方紛噪間,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輟涕撫之,則氣息休休,而大汗浸淫,沾浹裀褥。食頃汗已,忽開目四顧遍視家人,似不相識,曰:“我今回憶往昔,都如夢寐,何也?”夫人以其言語不癡,大異之。攜參其父,屢試之果不癡,大喜,如獲異寶。至晚,還榻故處,更設(shè)衾枕以覘之。公子入室,盡遣婢去。早窺之,則榻虛設(shè)。自此癡顛皆不復(fù)作,而琴瑟靜好如形影焉。
年余,公為給諫之黨奏劾免官,小有掛誤。舊有廣西中丞所贈玉瓶,價(jià)累千金,將出以賄當(dāng)路。女愛而把玩之,失手墮碎,慚而自投。公夫婦方以免官不快,聞之,怒,交口呵罵。女奮而出,謂公子曰:“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何遂不少存面目?實(shí)與君言:我非人也。以母遭雷霆之劫,深受而翁庇翼;又以我兩人有五年夙分,故以我來報(bào)曩恩、了夙愿耳。身受唾罵、擢發(fā)不足以數(shù),所以不即行者,五年之愛未盈。今何可以暫止乎!”盛氣而出,追之已杳。公爽然自失,而悔無及矣。公子入室,睹其剩粉遺鉤,慟哭欲死;寢食不甘,日就羸瘁。公大憂,急為膠續(xù)以解之,而公子不樂。惟求良工畫小翠像,日夜?jié)捕\其下,幾二年。
偶以故自他里歸,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園,騎馬墻外過,聞笑語聲,停轡,使廄卒捉鞚,登鞍一望,則二女郎游戲其中。云月昏蒙,不甚可辨,但聞一翠衣者曰:“婢子當(dāng)逐出門!”一紅衣者曰:“汝在吾家園亭,反逐阿誰?”翠衣人曰:“婢子不羞!不能作婦,被人驅(qū)遣,猶冒認(rèn)物產(chǎn)也?”紅衣者曰:“索勝老大婢無主顧者!”聽其音酷類小翠,疾呼之。翠衣人去曰:“姑不與若爭,汝漢子來矣。”既而紅衣人來,果小翠。喜極。女令登垣承接而下之,曰:“二年不見,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具道相思。女言:“妾亦知之,但無顏復(fù)見家人。今與大姊游戲,又相邂逅,足知前因不可逃也。”請與同歸,不可;請止園中,許之。公子遣仆奔白夫人。夫人驚起,駕肩輿而往,啟鑰入亭。女即趨下迎拜;夫人捉臂流涕,力白前過,幾不自容,曰:“若不少記榛梗,請偕歸慰我遲暮。”女峻辭不可。夫人慮野亭荒寂,謀以多人服役。女曰:“我諸人悉不愿見,惟前兩婢朝夕相從,不能無眷注耳;外惟一老仆應(yīng)門,余都無所復(fù)須。”夫人悉如其言。托公子養(yǎng)疴園中,日供食用而已。
女每勸公子別婚,公子不從。后年余,女眉目音聲漸與曩異,出像質(zhì)之,迥若兩人。大怪之。女曰:“視妾今日何如疇昔美?”公子曰:“今日美則美矣,然較疇昔則似不如。”女曰:“意妾老矣!”公子曰:“二十余歲何得速老!”女笑而焚圖,救之已燼。一日謂公子曰:“昔在家時(shí),阿翁謂妾抵死不作繭,今親老君孤,妾實(shí)不能產(chǎn),恐誤君宗嗣。請娶婦于家,旦晚侍奉公姑,君往來于兩間,亦無所不便。”公子然之,納幣于鍾太史之家。吉期將近,女為新人制衣履,赍送母所。及新人入門,則言貌舉止,與小翠無毫發(fā)之異。大奇之。往至園亭,則女亦不知所在。問婢,婢出紅巾曰:“娘子暫歸寧,留此貽公子。”展巾,則結(jié)玉玦一枚,心知其不返,遂攜婢俱歸。雖頃刻不忘小翠,幸而對新人如覿舊好焉。始悟鍾氏之姻,女預(yù)知之,故先化其貌,以慰他日之思云。
異史氏曰:“一狐也,以無心之德,而猶思所報(bào);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顧失聲于破甑,何其鄙哉!月缺重圓,從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
王太常,是江浙一帶地方的人。他童年時(shí),有一次白天臥床休息,忽然天色變得黑暗,雷電交加,一只比貓大一點(diǎn)的動物跳上床,躲在他身邊.輾轉(zhuǎn)不肯離開。一會雨過天晴,那動物便走了。這時(shí)他才發(fā)現(xiàn)不是貓,怕得不得了,隔著房間喊他哥哥。兄長聽他講明原委,高興地說:“兄弟將來一定會做大官,這是狐貍來躲避雷劫的。”后來,他果然少年就中了進(jìn)士,從知縣一直做到監(jiān)察御史。
王太常有個兒子名叫元豐,是個傻子,十六歲了,還分不清雌雄。就因?yàn)樯担l(xiāng)里人誰也不肯把女兒嫁給他。王太常很是發(fā)愁。
有一天,有個老婦人領(lǐng)著一個姑娘找上門來,說是愿把姑娘嫁給王家做媳婦。那姑娘滿臉帶笑,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王太常全家很高興,問那老婦人姓名,她自稱姓虞,女兒名叫小翠,已經(jīng)十六歲了。商量聘金時(shí),老婦人說:“這孩子跟著我,吃糠還不得一飽。一旦住在這高房大屋里,有丫頭仆婦供她使喚,有山珍海味給她吃,只要她舒心如意,我就心安了。這又不是賣青菜,還要討價(jià)嗎?”王夫人大喜,熱情地招待了她們。老婦人叫女兒拜見了王太常夫婦,吩咐道:“這就是你的公公婆婆,你得好生侍奉他們。我很忙,先回去三兩天,以后還要來的。”王太常叫仆人備馬相送。那老婦人說她家離這兒不遠(yuǎn),不必麻煩了,說完出門徑自走了。小翠倒也沒顯出悲傷和依戀不舍的樣子,就在帶來的小箱子里翻尋花樣,準(zhǔn)備做活。王夫人見她很大方,心里很是喜歡。過了幾天,老婦人未如約而來。王夫人問小翠家住哪里,她只是露出一副癡憨的樣子,竟不知家住在哪里,怎么個走法。王夫人便收拾了另外一個院子,讓小夫婦完婚。親戚們聽說王太常找了個窮人家的女兒做媳婦,不免暗地嘲笑一番?珊髞硪娦〈淞胬,都大吃一驚,從此就再也不議論什么了。
小翠很聰明,會看公婆的臉色行事,老夫婦也特別疼愛她,唯恐她嫌元豐傻。小翠卻有說有笑,好像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是小翠太愛玩耍,常用布縫成個球,踢著玩,穿上小皮鞋,一踢就是好幾十步遠(yuǎn),騙元豐跑去拾取。元豐和丫鬟們跑來跑去,往往累得滿身大汗。一天,王太常偶然經(jīng)過,球從半空中飛來,拍的一聲,正好打在臉上。小翠和丫鬟們連忙溜走,元豐還傻乎乎地跑過去拾。太常大怒,揀起塊石子投過去,正打中兒子。元豐趴在地上又哭又鬧。王太;氐椒坷铮瑢⑹虑榈慕(jīng)過向夫人說了一遍,夫人過來斥責(zé)了小翠一頓。小翠一點(diǎn)不在意,低頭微笑著,用手指在床沿上劃來劃去。夫人走后,她又照樣胡鬧,把胭脂粉抹在元豐的臉上,涂得五顏六色,像個花面鬼。夫人一見,氣極了,叫小翠來怒罵一頓。小翠靠著桌子玩弄衣帶,不害怕,也不吭聲。夫人無可奈何,只得拿兒子出氣,把元豐打得大哭大叫,小翠這才變了臉色,跪在地上求饒。夫人消了氣,丟下棍子走了出去。
小翠把公子扶到臥室里,替他撣掉衣裳上的塵土,用手絹給他擦臉上的淚痕,又拿紅棗、粟子給他吃。元豐止住啼哭,又高興起來。小翠關(guān)上房門,把元豐扮做楚霸王,自己穿上艷麗的衣服,腰束得很細(xì),扮成虞姬,姿態(tài)輕盈地跳起舞來。有時(shí)又把公子裝扮成沙漠國王,自己頭上插上野雞翎子,手抱琵琶,丁丁錚錚地彈個不停,滿屋子里充滿了笑聲。一天到晚,總是這樣。王太常因?yàn)閮鹤由,也就不忍心過分責(zé)備、埋怨小翠,即使偶而聽到,也只好裝聾作啞。
與王家同一巷子里,還住著一位王給諫,中間相隔只十幾家,但王太常和王給諫向來不和。那時(shí)正逢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王給諫嫉妒王太常做了河南道臺,想找機(jī)會暗算一下。王太常知道了,心里很著急,可是想不出對付的辦法來。
一天晚上,王太常睡得很早。小翠穿上太官上朝的服裝,裝扮成吏部尚書的模樣,剪了一些白絲絨做成大胡子戴上,又叫兩個丫鬟穿上青衣裝成官差,偷偷地從馬棚里牽出馬來,說是“去拜見王先生”。到了王給諫的大門口,便用馬鞭打自己的從人,說:“我是要看王侍御的,誰要看什么王給諫啊!”撥轉(zhuǎn)馬頭就走。到了自家門口,門房以為真的是吏部尚書來了,趕緊跑到上房向王太常稟報(bào)。王太常連忙起身出外迎接,才知道是兒媳婦開了個大玩笑。王太常氣得臉色發(fā)白,一甩袖子回到房里,對夫人說:“人家正找咱的岔,想整治咱家,這可倒好,媳婦反而鬧出這種丑事,咱家災(zāi)難臨頭了!”夫人也氣得不得了,跑到小翠房里,又是訓(xùn)斥,又是責(zé)罵。小翠只是嘿嘿地傻笑,并不分辯。打她吧,不忍下手;休掉她吧,又無家可歸。夫婦二人百般悔恨,一宿都沒有睡好。
這時(shí)吏部尚書某公正聲勢顯赫,他的穿著打扮和那天小翠裝扮的一模一樣。因此王給諫也以為真是吏部尚書,屢次派人到王太常門口打聽消息。等了半夜,還沒見吏部尚書出來,他懷疑吏部尚書和王太常正在商議什么機(jī)密大事。第二天早朝,王給諫見了王太常,便問道:“昨晚尚書到府上拜訪了吧?”王太常以為他有意譏諷,滿面羞慚,只是低聲含糊地應(yīng)了兩個“是”字。王給諫越發(fā)懷疑了,從此不敢再暗算王太常,反而極力和他交好。王太常探得內(nèi)情,暗暗高興,但私下仍叮囑夫人勸小翠以后不要再胡鬧了。小翠也笑著答應(yīng)下來。
過了一年,朝中首相被免職。恰好有人寫了一封私信給王太常,誤送到王給諫家里。王給諫大喜,便先托一位和王太常有交情的人,以此為要挾,向他借一萬兩銀子。王太常拒絕了。王給諫又親自上門來談。王太常忙尋找官服,哪知怎么也找不到了。王給諫等了好一會,以為王太常擺架子,有意怠慢,氣忿地正要離開,忽見元豐身穿皇帝的龍袍冠冕,有個女子從門內(nèi)把他推了出來。王給諫一見嚇了一跳,假意含笑,撫慰公子,把衣冠脫下來,交給從人帶走了。等到王太常趕出來,客人已經(jīng)走了。
王太常得知緣故,立時(shí)嚇懵了,臉色如土,大哭道:“真是禍水啊!闖下這滔天大禍,眼看咱全家就要被抄殺滿門了!”說著和夫人拿著棍杖去打小翠。小翠早已知道了,關(guān)緊房門,聽?wèi){他們叫罵,全不理睬。王太常見此情景,更是火上澆油,拿起斧子要劈門。這時(shí),小翠在門里笑著勸公公說:“爹爹不要生氣,有我在,各種刑罰自然由我承擔(dān),定不要您二老受牽連。爹爹要劈死我,這是想殺人滅口嗎?”王太常一聽有道理,這才把斧子扔下。 王給諫回去,果然上奏皇帝,揭發(fā)王太常謀反,有龍袍、皇冠為證;实垠@訝地打開驗(yàn)看,原來所謂皇冠是高梁秸子編的,龍袍乃是個破舊的黃布包袱皮;实凵鷼饬,責(zé)怪王給諫誣陷好人;实塾职言S叫來,一看,原來是個白癡;噬闲α耍“這樣的傻瓜能當(dāng)皇帝嗎?”就交給法司看管。王給諫又指控王太常家中有妖人。司法官吏把王家的丫鬟仆人拘去審訊,大家都說:“哪有妖人?只有個瘋瘋顛顛的媳婦和一個癡呆呆的兒子,整天鬧著玩兒罷了。”四鄰八舍也是這樣講。這件案子才審定了,判王給諫誣告,充軍云南。從這以后,王太常覺得小翠很不平常,又因?yàn)樗赣H一去不回,就揣度媳婦莫非是個仙女吧!就讓王夫人去詢問。小翠只是笑,一句話也投有。夫人再三追問,小翠捂著嘴,笑道:“我是玉皇大帝的親生女兒,娘還不知道嗎?”
過了不久,王太常又升了官。這時(shí)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經(jīng)常為沒有孫子而發(fā)愁。
小翠過門已經(jīng)三年了,每夜都和公子分床睡眠。夫人就派人把公子的床搬走,囑咐他和小翠睡一張床。過了幾天,公子就找夫人告狀了:“那張床搬走了,怎么老不歸還?小翠每夜都把腳擱在我肚皮上,壓得我都喘不過氣來!又好掐人家的大腿……”丫鬟仆婦們聽了都捂著嘴吃吃地笑,夫人連喝帶打地把他趕走了。
一天,小翠在房里洗澡,元豐見了,要和她同浴。小翠笑著攔阻他,叫他等一下。小翠洗完澡出來,把熱水倒在大甕里,然后給公子脫去衣裳,和丫鬟扶著他下了甕。公子覺得非常悶熱,大叫著要出來,小翠不聽,又用被子給他蒙上。過了一會兒,沒有聲響了,打開一看已經(jīng)死去。小翠很坦然地笑著,一點(diǎn)也不驚慌,慢慢地把公子抬出來放在床上,給他擦干身子,隨后蓋上兩床被子。夫人聽到兒子洗澡給悶死了,嗷嗷哭著跑了來,罵著說:“瘋丫頭,怎么把我兒子給弄死了!”小翠微微一笑,說:“這樣的傻兒子,還不如沒有哩!”夫人一聽這活,更是氣得發(fā)瘋,用頭去撞小翠。丫鬟們連忙把夫人拉開。正鬧得不可開交,一個丫鬟跑來報(bào)告:“公子哎喲著起來啦!”夫人收住眼淚,過去撫摸元豐,見他咻啉地喘著氣,渾身冒大汗,把棉被也濕透了。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汗也完了,元豐睜開了兩眼,四下張望?醇依锏娜,好像一點(diǎn)不認(rèn)識,開口說:“回想過去的事,真像做夢一樣,這是怎么回事呀?”夫人聽了這話,好像不是出自傻子之口,覺得很奇怪,領(lǐng)著他見王太常。太常多方試探,果然不傻了。一家都高興得不得了,真是如獲至寶。老兩口又暗暗地叫仆人把原先抬走的床再抬回去,放在原處,鋪好被褥。第二天再去看,被褥一動沒動。從那以后,元豐的癡病再也沒有復(fù)發(fā),夫妻二人非常和諧,出出進(jìn)進(jìn),形影不離。又過了一年多,王太常被王給諫一黨的人彈劾,罷了官,還要受處分。王太常家中有個廣西巡撫贈送的玉瓶,價(jià)值幾千兩銀子,準(zhǔn)備拿出來賄賂大官。小翠很愛這花瓶,常拿在手里玩。一次一不留神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她十分羞愧,忙去告訴公婆。老兩口正為丟官而煩惱,一聽玉瓶摔碎了,氣上心頭,齊聲責(zé)罵小翠。小翠氣忿地走出房門,對元豐說:“我在你家?guī)啄,替你家保全的不止一只花瓶,怎么就這么不給我一點(diǎn)面子?老實(shí)對你說,我不是凡間女子,只因我母親遭受雷劫時(shí),受了你父親的庇護(hù),又因?yàn)樵蹅儌z有五年的緣份,這才讓我來到你家,一則是報(bào)恩,二則是了卻這一點(diǎn)心愿。我在你家不知挨了多少罵,真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了。我之所以沒走,是咱倆五年緣分未滿。如今我還能呆下去嗎?”說罷,小翠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元豐追到門外,已經(jīng)不知去向了。
王太常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但后悔已來不及了。元豐走進(jìn)房里,見到小翠用過的脂粉和留下的首飾,睹物思人,不禁號啕大哭起來。白天不吃飯,晚上不睡覺,一天天瘦下去。王太常很著急,想趕快為他續(xù)娶,以便解除他的悲痛,可是元豐仍不快樂,只是找來一位名畫師,畫了一張小翠的像,每天供奉禱告不已。
這樣差不多過了兩年。一天,元豐偶然因事從外地歸來。那時(shí)天色已晚,明月當(dāng)空。村外原有他家一座花園。他騎馬從墻外經(jīng)過,聽到墻里有笑聲,便停下來,叫馬夫拉住馬,自己站在鞍子上,隔著墻朝里望去,看見有兩個姑娘在園中戲耍,因?yàn)樵铝帘辉撇收谥,朦朧不明,看不甚清楚。只聽得一個穿綠衣裙的姑娘說:“死丫頭,該把你趕出去!”穿紅衣裙的姑娘說:“這是俺家的花園,你反倒趕我,到底該趕誰呀!”綠衣姑娘說:“真不害羞,不會做媳婦,被人家休了出來,還敢冒認(rèn)是你家的花園哩。”紅衣姑娘說:“總比你這沒有主的老姑娘強(qiáng)得多!”元豐聽話音很像小翠,便連忙喊她。綠衣姑娘一邊走一邊說:“我暫時(shí)不跟你爭論,你的漢子來了!”紅衣姑娘走過來,果然是小翠。元豐高興極了。小翠叫他攀上墻頭,接他過去,說:“兩年不見,你竟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架子了。”元豐握著她的手,淚流滿面,把思念之情詳細(xì)給她講了。小翠說:“我都知道,只是沒臉再進(jìn)你家大門。今天跟大姐在這里游玩,沒想碰到了你,可見姻緣是逃不掉的。”元豐請她一同回去,小翠不肯;請她留在園中,她答應(yīng)了。 元豐打發(fā)仆人回家回稟夫人。夫人一聽,又是驚,又是喜,便坐著轎子趕來。走進(jìn)花園,小翠迎接跪拜。夫人拉著小翠的胳膊,老淚縱橫,真誠地檢討以前的過錯,簡直不能諒解自己。又說:“如果你心里不懷恨我,就請你一同回去,讓我的晚年得到安慰。”小翠堅(jiān)決推辭,不肯答應(yīng)。夫人因?yàn)檫@花園太荒涼,打算多派些丫鬟仆人來侍奉。小翠說:“別的人,我都不愿見,只要原先的那兩個丫頭。相處的日子長了,我很相信她倆,就讓她倆來吧。照應(yīng)大門,派個老仆人就行。別的人一概用不著。”夫人就按小翠說的做了,對外人就說是元豐在花園里養(yǎng)病。每天送給他們食物和日常用品。
小翠常勸元豐另外娶親,元豐不依。過了一年多,小翠的面孔和聲音漸漸和從前不一樣了。把畫像取出來一對,簡直判若兩人。元豐非常奇怪。小翠說:“你看我比以前美嗎?”元豐說:“今天你美倒是美了,但是跟從前不一樣了。”小翠說;“你這意思是說我老了?”元豐說:“你才二十幾歲,怎么會老呢?”小翠笑了笑,把畫像燒了,元豐要去拿,已經(jīng)變成了灰燼。 一天,小翠對元豐說:“公公說我到死也不會生孩子。現(xiàn)在雙親都年老了,你又孤零零一個弟兄也沒有,我不會生育,怕要貽誤你們的宗嗣。你還是另娶一房妻子,早晚可以侍奉公婆,你兩面跑跑沒有什么不方便的。”元豐答應(yīng)了,就向鐘太史家求親。迎親的日子快到了,小翠給新婦做了新的衣服和鞋襪,然后送到鐘家去。新娘進(jìn)門,她的容貌、言談和舉止,竟然跟小翠沒有絲毫差異。元豐十分驚奇,到花園去找小翠。小翠已不知去向,問丫鬟,丫鬟拿出一塊紅巾,說:“娘子回娘家去了,留下這個叫我交給公子。”元豐展開紅巾,上面系著一塊玉玦,這是表示她永遠(yuǎn)與元豐分別了。元豐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便帶著丫鬟回去。元豐雖然時(shí)刻想念著小翠,幸而見到新娘猶如見到了小翠一樣。
元豐這才明白:和鐘家女兒成親的事,小翠早已料到了,因此她先化成鐘家姑娘的模樣,這樣就可以安慰元豐后來對她的思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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