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月散文

　　品一縷悠遠的墨香，靜待那清寒的月光布滿我冷碧的裙裝。輕推軒窗，凝望遼闊而深邃的夜空，看繁星如何圍繞著纖細如眉的皓月，優(yōu)雅的舞蹈。輕輕鋪開紙卷，蘸墨起筆，隨思緒盈盈流動，蔓延出古城特有的濃郁馨香。

　　長安，一座古樸而優(yōu)雅的城市，宛如歷經(jīng)滄桑后圓熟慧智的婦人。它積淀了太多無法抹去的歷史記憶和無數(shù)詩人的紅塵癡夢。尤其是這白露為霜的季節(jié)，最易勾起人懷古的長思。

　　抬頭仰望那靜綻的月光，仿佛永遠浮著一層忽濃忽淡的青霧，淡時如絲般飄渺，濃時是滾滾而來。它們隨心所欲，紛紛揚揚的散落在眉間發(fā)梢，相信那幾分瞬間融化的寒意必能帶給你一種敬畏之感。沉郁如它，興許是凝集了這幾千年來，人世間許多場紛亂的變遷吧！

　　透過碧色的簾幕極目望去，那作為城市一景的，仍然在固守城池卻早已滿布皺紋的厚重城墻吸引了我的目光。月照舊時青磚，筆尖百感交集，風中隱約飄蕩著的歷史塵埃將我圍繞，停頓許久，畫面定格在書本上那些金戈鐵馬與勾心斗角并肩成長的時代，多少次血洗江河的王朝的更替，數(shù)之不盡的勝敗得失與悲歡聚散的傳奇故事。那時的男人們都爭做英雄，而女人們卻身不由己。正因為如此，才有了這些在現(xiàn)代難遇的諸多變數(shù)，無奈與悲壯順勢成就了他們百轉千回，蕩氣回腸的愛情。一眼萬年，人世匆忙，桑海變作桑田。如今，英雄落幕，美人不復，也只留下它這一泓沉默的冰輪。

　　一，冷壁孤燈，夢斷瓊樓

　　草綠長門掩，苔青永巷幽。寵移新愛奪，淚落故情留。啼鳥驚殘夢，飛花攪獨愁。自憐春色罷，團扇復迎秋。

　　追溯千年前的長安月光，皎潔而溫婉，令人不禁憶起宮墻內(nèi)外，那些如溪水般繾眷纏綿后一去不返的緣起緣滅。伊人似桃花，繁華醉一夢。猶記否，花開花謝終有期，若花紅滿地無人惜，花敗人亦亡。

　　長安月下，伊人粉妝玉砌，折一枝桃花，弾一曲琵琶，盈盈笑意盼君顧�？蓱z后宮三千佳麗皆為一人守候，淚盡斷腸無訴處，白頭葬花唱悲戚。當傾世佳人踏著銀色的流霜，不經(jīng)意間的轉身，留下妖嬈的身姿，一撇嫵媚的回眸淺笑誤入孤獨帝王的心扉。在綺麗的桃樹下，舞動裙擺，清唱一段情意綿綿歌兒：“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只緣感君一回顧，我便思君朝與暮。”不必遲疑，這只是故事的序幕，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他的女人，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貴妃。令人惋惜的是她漸漸迷失了善良的本性，變得多疑善妒，不能自拔的沉淪在權利的爭斗之中，苛求那沾滿鮮血與淚水的毒愛。后宮之地，為求自保，各顯手段，不斷上演著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哪知得隴望蜀，見異思遷是男人的通病，更何況是君王寡淡的愛？宮苑高墻里那些不堪一擊愛情不過是在證一句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誰都無權躲避，唯有默默的親歷著一幕幕殘忍絕情的美人斗法，直到你淘汰出局，三者(白綾，毒酒，匕首）選一的體面離世，成為人彘的悲慘死去，或是在冷宮里凄慘的度過余生。

　　明明是悲劇的目睹者，她們卻偏偏經(jīng)不起誘惑，執(zhí)著的前赴后繼，在一條道上走到黑。后宮嬪妃凡有機會者，都甘愿樂此不疲的去爭奪那染滿血淚與詛咒的鳳冠華服，好像“你死我活”四字乃天經(jīng)地義。試問到頭來，誰還能夠分清愛的虛實呢？貪婪敷衍的愛，權利的欲望，哀怨的魅影，怎能不化作那些載不動的'深宮愁怨呢？

　　哪知歲月無情，紅顏易凋。惜嘆年華如朝露，何時銜泥巢君屋？若有一日佳人老去，光彩不在，須臾之間失去那賴以生存且善變的君王之愛，能留下來陪伴自己的，不過是這一地冰冷的飛霜。醉笑陪君三萬場，猛悟今夕何夕。緣盡逝，淚自流，梳千絲白發(fā)，寫萬紙凄情。舉杯飲苦酒，仰天問蒼月，何處安身立命，葬掉這一夢相思愁？時光若倒流，我定會回頭，轉身離去，不駐足留戀這翩然起舞的艷麗飛花，也不去讀懂你癡醉的眼神，只與你輕輕的擦肩而過，情愿你我做個陌路人。

　　二，白頭吟，與君絕

　　皚如山上雪，蛟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止，溝水東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徒徒。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門外大雪紛飛，狂風翻涌，黃云遮月。屋內(nèi)佳人端坐，一臉溫怒，橫眉冷對。此時此刻，莫失莫忘，不離不棄對她來說已經(jīng)失去意義。“但求今生，不為來世”的誓言也淪為一句僅供回憶的曾經(jīng)恩愛，可笑又可悲。莫名的疼痛襲來，她癱倒在地，無力的捂住胸口。誰能料到她當初無悔的堅持竟然鑄造出一把隱形的匕首，刺得自己千瘡百孔。

　　她摯愛的他，無比信任的他愛上了別的女子，忘卻了他倆昔日的情深意篤。她終于明白，原來甜蜜，是可以被替代的。習慣，是容易改掉的。心動，更是種靠不住的東西。她嘲笑自己太傻，只為一曲《鳳求凰》，便對他一見傾心，迷上他非凡的理想，心甘情愿拋棄所有，隨他天涯海角去流浪。如今，竟落得個秋扇見捐的下場。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她一氣呵成，全文沒有半分哀求之意。她是足夠成熟和聰慧的女子，參得透他的心思。乞求，只會讓自己失去尊嚴，在他眼里變得一文不值，甚至令他萌生厭惡之感。

　　這一劑藥下去，果然立竿見影。他讀罷，雙手微微顫抖，眼眶有些濕潤，忍不住嗚咽起來。這又是一個月色朦朧，詩意正濃的夜晚。他不禁遙想起昔日夫妻恩愛之情，那是一段桃花旖旎的時光，兩人出雙入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吟詩來夫彈琴。兩行清淚淌出眼眶，打在他月白色的長袍上。他羞愧萬分，從此不再提遺妻納妾之事。

　　卓文君的聰明與高貴，最終拯救了她的婚姻。但我并不認為這個故事的結局需要多少贊美，不休妻就能做回神仙眷侶嗎？信任缺失之后，要想重新樹立起來，困難了點吧。

　　我一直相信這樣一種說法，想要愛上一個人，有時很容易。需要忘記一個人，也不算太困難，不過是計算時間長短的問題。但是深愛一個人，愛到不能失去彼此，不用言語即可道破對方心意，生死同路的卻是難如登天。死生契闊只是聽得多，傳的廣，從古至今，真正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數(shù)。反而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倒變得無甚稀奇，越來越熟悉自然。

　　事實如此，這也是人類的天賦之一，善于編織美麗的謊言，寧愿死在一個美夢里，也不愿意承受現(xiàn)實所帶來的傷害。罷了，做個愿意相信美夢成真的天使并不算件壞事，能終生活在夢里的人，絕對算是個是幸運兒，你說是也不是呢？

　　三，寒露白衣，鶼鰈情深

　　自君之出矣，臨軒不解顏。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耳邊傳來一陣陣疾馳的馬蹄聲，年輕的士兵帶著一身風塵跪倒在她面前，呈上一件血跡斑斑的腰佩。在丫鬟和家奴噪雜的議論聲里，她道了謝，不動聲色的接過配飾，目光瞥向窗外被積雪壓彎樹枝。其實她遠不如自己想象的悲傷，反倒平添了些許輕松。她一直都清楚，這一天遲早要來到的。

　　一切皆已注定，大勢已去，亡國之期將近。肩負護國重任的他，義不容辭的奔赴戰(zhàn)場，抱著必死的決心打這一場毫無勝算的仗。她沒有絲毫退縮之意，毅然決然的揮劍殺敵，堅持到了最后一刻。

　　她緩步挪進房里，面色溫和的坐在古銅色的梳妝鏡旁，對鏡畫眉，接著鋪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隨后，她換上了一身素凈的白紗衣，懷抱心愛的琵琶，安靜的坐在花園的四角亭里，弾起他最愛的旋律。

　　夜寂靜，風撩人。一輪圓月，懸掛中天。曲罷，她倚欄望月，一絲笑意悄然掛上嘴角。自他走后，這是她第一次笑�！翱煲�結束了�！彼�喃喃自語�！痹铝劣謭A了，只是心好冷�！八�深深記得，他走時也是一個圓月高懸的夜晚，他用結實的雙臂緊緊摟著她，為她披上一件溫暖的斗篷。臨別之際，往往沒有過多的話語。她所希望的，他辦不到，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為難他呢？還不如隨緣定聚散，淡看生死之別。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她無疑是這樣忠貞的女子。故而，她只是輕聲道了句：“萬事小心�！彼麤]有回頭與她的視線相對，而是同樣輕聲應道：“無需擔心我，照顧好自己�！彼�策馬而去，留給她難以磨滅的背影。她心甘情愿相信他的謊言，只要是他說的，她就會選擇信任。如今他去了，她再無牽掛，唯有追隨夫君，踏上黃泉路。我不由得想起楊門女將，楊家一門忠烈，最終卻落得個滿門寡婦的下場，有多凄慘可想而知。

　　她羸弱的身子在風中佇立，潔白的雪片隨風吹落在她碧玉般的臉頰上，帶著絲絲涼意沁入到她的心里。她唱著：“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币槐橛忠槐椤ｌo默的雪景中，她掏出準備好的匕首，割斷了琴弦，斷掉這一根根相思線，從此亦無需再奏樂。

　　清晨的天空，飄著陰霾的雪。在都城的將軍府中，一具冰冷的美人尸首懸掛于橫梁之上，她的身體輕盈的擺動著，面目安詳，似乎在另一個世界，她的靈魂與她的愛已獲得重生。

　　后記：

　　長安的月光很會講故事，令人不禁懷古傷今，淚流滿面。它在注視著古城里的每一個人，記下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悲歡離合，想著有朝一日，講給后人聽。我只是有些疑惑，這到底是它的習慣，還是它無奈的長生不老呢？

　　第一闕是為當下多如牛毛的宮斗劇而寫的，第二闕是偶然想起了卓文君的名字，就想找點關于她的東西寫寫，第三闕則是無意中看到這首關于滿月的詩，便換掉了第二句，寫出了這個純屬編造的故事。當然，歷史上是有類似的例子可尋的。貞潔烈女+末路英雄=悲情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