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之陸判》原文及譯文

　　引導(dǎo)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下面是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陸判》原文及譯文，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原文：

　　陵陽朱爾旦[1]，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鈍[2]，學(xué)雖篤[3]，尚未知名。一日，文社眾飲[4]。或戲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赴十王殿[5]，負(fù)得左廊判官來[6]，眾當(dāng)醵作筵[7]�！鄙w陵陽有十王殿，神鬼皆以木雕，妝飾如生。東廡有立判[8]，綠面赤須，貌尤獰惡。或夜聞兩廊拷訊聲。入者，毛皆森豎[9]。故眾以此難朱。朱笑起，徑去。居無何，問外大呼曰：“我請髯宗師至矣[10]!”眾皆起。俄負(fù)判入，置幾上，奉觴，酹之三[11]。眾睹之，瑟縮不安于座[12]，仍請負(fù)去。朱又把酒灌地，祝曰：“門生狂率不文[13]，大宗師諒不為怪�；纳岱诉b，合乘興來覓飲[14]，幸勿為畛畦[15]�！蹦素�(fù)之去。

　　次日，眾果招飲。抵暮，半醉而歸，興未闌，挑燈獨酌。忽有人奉簾入，視之，則判官也。朱起曰：“意吾殆將死矣[16]!前夕冒瀆，今來加斧耶[17]?”判啟濃髯，微笑曰：“非也。昨蒙高義相訂[18]，夜偶暇，敬踐達(dá)人之約[19]�！敝齑髳�，牽衣促坐，自起滌器火。判曰：“天道溫和，可以冷飲�！敝烊缑�，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洽肴果。妻聞，大駭，戒勿出。朱不聽，立俟治具以出[20]。易盞交酬，始詢姓氏。曰：“我陸姓，無名字�！迸c談古典[21]，應(yīng)答如響。問：“知制藝否[22]?”曰：“妍亦頗辨之。陰司誦讀，與陽世略同�！标懞里�，一舉十觥。朱因竟日飲，遂不覺玉山傾頹[23]，伏幾醺睡。比醒，則殘燭昏黃，鬼客已去。

　　自是三兩日輒一來，情益洽，時抵足臥。朱獻(xiàn)窗稿[24]，陸輒紅勒之[25]，都言不佳。一夜，朱醉，先寢，陸?yīng)q自酌。忽醉夢中，覺臟腹微病;醒而視之，則陸危坐床前，破腔出腸胃，條條整理。愕曰，“夙無仇怨，何以見殺?”陸笑云：“勿懼，我為君易慧心耳�！睆娜菁{腸己，復(fù)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畢[26]，視榻上亦無血跡。腹間覺少麻木。見陸置肉塊幾上。問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竅塞耳。適在冥間，于千萬心中，揀得佳者一枚，為君易之，留此以補闕數(shù)。”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視，則創(chuàng)縫已合，有線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進(jìn)，過眼不忘。數(shù)日，又出文示陸。陸曰：“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顯貴，鄉(xiāng)、科而已[27]。”問：“何時?”曰：“今歲必魁[28]。”未幾，科試冠軍，秋闈果中經(jīng)元[29]。同社生素揶揄之;及見闈墨[30]，相視而驚，細(xì)詢始知其異。共求朱先容[31]，愿納交陸。陸諾之。眾大設(shè)以待之。更初，陸至，赤髯生動，目炯炯如電。眾茫乎無色，齒欲相擊;漸引去。

　　朱乃攜陸歸飲，既醺，朱曰：“湔腸伐胃[32]，受賜已多。尚有一事欲相煩，不知可否?”陸便請命。朱曰：“心腸可易，面目想亦可更。山荊[33]，予結(jié)發(fā)人[34]，下體頗亦不惡，但頭面不甚佳麗。尚欲煩君刀斧，如何?”陸笑曰：“諾，容徐圖之�！边^數(shù)日，半夜來叩關(guān)。朱急起延入。燭之，見襟裹一物。詰之，曰：“君曩所囑，向艱物色。適得一美人首，敬報君命�！敝鞊芤�，頸血猶濕。陸立促急入，勿驚禽犬。朱慮門戶夜扃。陸至，一手推扉，扉自辟。引至臥室，見夫人側(cè)身眠。陸以頭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項，著力如切腐狀，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懷，取美人首合項上，詳審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際，命朱瘞首靜所，乃去。朱妻醒，覺頸間微麻，面頰甲錯[35];搓之，得血片，甚駭。呼婢汲盥;婢見面血狼藉，驚絕。濯之，盆水盡赤。舉首則面目全非，又駭極。夫人引鏡自照，錯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覆細(xì)視，則長眉掩鬢，笑靨承顴[36]，畫中人也。解領(lǐng)驗之，有紅線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異。

　　先是，吳侍御有女甚美[37]，未嫁而喪二夫，故十九猶未蘸也[38]。上元游十王殿，時游人甚雜，內(nèi)有無賴賊窺而艷之，遂陰訪居里[39]，乘夜梯入，穴寢門，殺一婢于床下，逼女與淫;而女力拒聲喊，賊怒，亦殺之。吳夫人微聞鬧聲，呼婢往視，見尸駭絕。舉家盡起，停尸堂上，置首項側(cè)，一門啼號，紛騰終夜。詰旦啟衾[40]，則身在而失其首。遍撻侍女，謂所守不恪[41]，致葬犬腹。侍御告郡[42]�？�嚴(yán)限捕賊，三月而罪人弗得。漸有以朱家換頭之異聞吳公者。吳疑之，遣媼探諸其家;入見夫人，駭走以告吳公。公視女尸故存，驚疑無以自決。猜朱以左道殺女[43]，往詰朱。朱曰：“室人夢易其首，實不解其何故;謂仆殺之，則冤也�！眳遣恍牛�訟之。收家人鞠之[44]，一如朱言�？な夭荒軟Q[45]。朱歸，求計于陸。陸曰：“不難，當(dāng)使伊女自言之[46]�！眳且箟襞�曰：“兒為蘇溪楊大年所賊[47]，無與朱孝廉[48]。彼不艷于其妻，陸判官取兒頭與之易之，是兒身死而頭生也。愿勿相仇。”醒告夫人，所夢同。乃言于官。問之，果有楊大年;執(zhí)而械之，遂伏其罪。吳乃詣朱，請見夫人，由此為翁婿。乃以朱妻首合女尸而葬焉。

　　朱三入禮闈[49]，皆以場規(guī)被放[50]。于是灰心仕進(jìn)，積三十年。一夕，陸告曰：“君壽不永矣�！眴柶淦冢瑢σ晕迦��！澳芟嗑确�?”曰：“惟天所命，人何能私?且自達(dá)人觀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為樂，死之為悲?”朱以為然。即治衣衾棺槨;既竟，盛服而沒。

　　翌日，夫人方扶柩哭，朱忽冉冉自外至。夫人懼。朱曰：“我誠鬼，不異生時。慮爾寡母孤兒，殊戀戀耳。”夫人大慟，涕垂膺[51];朱依依慰解之。夫人曰：“古有還魂之說，君既有靈，何不再生?”朱曰：“天數(shù)不可違也[52]�！眴枺�“在陰司作何務(wù)?”曰：“陸判薦我督案務(wù)[53]，授有官爵，亦無所苦。”夫人欲再語，朱曰：“陸公與我同來，可設(shè)酒饌�！壁叾�出。夫人依言營備。但聞室中笑飲，亮氣高聲，宛若生前。半夜窺之，然己逝[54]。自是三數(shù)日輒一來，時而留宿繾綣，家中事就便經(jīng)紀(jì)[55]。子瑋方五歲，來輒捉抱;至七八歲，則燈下教讀。子亦慧，九歲能文，十五入邑庠[56]，竟不知無父也。從此來漸疏，日月至焉而已[57]。又一夕來，謂夫人曰：“今與卿永訣矣�！眴枺骸昂瓮�?”曰：“承帝命為太華卿[58]，行將遠(yuǎn)赴，事煩途隔，故不能來�！蹦缸映种�哭，曰：“勿爾!兒已成立，家計尚可存活，豈有百歲不拆之蠻鳳耶!”顧子曰：“好為人，勿墮父業(yè)。十年后一相見耳�！睆匠鲩T去，于是遂絕。

　　后瑋二十五舉進(jìn)士，官行人[59]。奉命祭西岳，道經(jīng)華陰[60]，忽有輿從羽葆[61]，馳沖鹵簿[62]。訝之。審視車中人，其父也。下車哭伏道左。父停輿曰：“官聲好[63]，我目瞑矣�！爆|伏不起;朱促輿行，火馳不顧。去數(shù)步，回望，解佩刀遣人持贈。遙語曰：“佩之當(dāng)貴�！爆|欲追從，見輿馬人從，飄忽若風(fēng)，瞬息不見。痛恨良久;抽刀視之，制極精工，鐫字一行[64]，曰：“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65]�！爆|后官至司馬[66]。生五子，曰沉，曰潛，曰，曰渾，曰深。一夕，夢父曰：“佩刀宜贈渾也。”從之。渾仕為總憲[67]，有政聲。

　　異史氏曰：“斷鶴續(xù)鳧，矯作者妄[68];移花接木[69]，創(chuàng)始者奇;而況加鑿削于肝腸，施刀錐于頸項者哉!陸公者，可謂皮裹妍骨矣[70]。明季至今[71]，為歲不遠(yuǎn)[72]，陵陽陸公猶存乎?尚有靈焉否也?為之執(zhí)鞭[73]，所忻慕焉�！�

　　注釋：

　　[1]陵陽：舊縣名。今為陵陽鎮(zhèn)，屬安徽省青陽縣。

　　[2]鈍：遲鈍，愚笨。

　　[3]篤：專心、勤奮。

　　[4]文社：科舉時代，秀才們講學(xué)作文的結(jié)社。

　　[5]十王殿：廟宇名。十王，中國佛教所傳十個主管地獄的閻王之總稱，也稱“十殿閻君”，略稱“十王”。后道教也沿用此稱。

　　[6]判官：官名。唐始設(shè)。為節(jié)度、觀察、防御諸使的僚屬。此指迷信傳說中為閻王掌簿冊的佐吏。

　　[7]醵(jù據(jù))：湊錢飲酒。

　　[8]東廡(wú武)：即東廊。廡，殿堂下周圍的走廊或廊屋。此指廊屋。

　　[9]毛皆森豎：因恐懼而毛發(fā)都聳立起來。森，高聳。

　　[10]宗師：舊稱受人尊崇堪為師表的人。明、清稱學(xué)使為“宗師”。朱爾旦負(fù)陸判至“文社”故用以戲稱。

　　[11]酹(lèi類)：以酒澆地，祭祀鬼神。

　　[12]瑟縮：因恐懼而抖戰(zhàn)、蜷縮。

　　[13]門生：自唐至明，科舉制度中，貢舉之士以主考官員為座主，而自稱門生。此處既已稱陸判為”宗師”，而“宗師”(即學(xué)使)又為各省鄉(xiāng)試的主考官，朱因以自稱�？衤什晃模嚎裢�輕率，不懂禮儀。文，禮法。

　　[14]合：應(yīng)，合當(dāng)。

　　[15]勿為畛（zhěn診)畦(qí齊)：意謂不要為人鬼異域所限。畛畦，田間小路，引申為界限、隔閡

　　[16]意：自料。

　　[17]斧：古代殺人的刑具。斧謂刀刃，謂砧板;“加斧”，指加以死罪。

　　[18]高義：猶高誼、盛情。相訂：猶相約。訂，定，約定。

[19]達(dá)人：曠達(dá)之人。

　　[20]治具：置辦酒肴。具，餐具，代指酒肴。

　　[21]古典：古代的典籍。此指具有典范性的古代名著。

　　[22]制藝：制舉應(yīng)試文章，指八股文。詳前《嬌娜》注。

　　[23]玉山傾頹：形容酒醉。《世說新語·容止》：“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苫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庇裆剑�形容體態(tài)、儀表美好。

　　[24]窗稿：指平時習(xí)作的文稿。讀書人慣常在窗下寫文章，故稱。

　　[25]紅勒：用朱筆刪削、批改，《夢溪筆談·人事》載：北宋嘉年間，士人劉幾“累為國學(xué)第一，驟為怪之語，學(xué)者翕然效之，遂成風(fēng)俗。歐陽公(指歐陽修)深惡之。會公主文，決意痛懲�！�…有一舉人論曰：‘天地軋，萬物茁，圣人發(fā)�！�公曰：‘此必劉幾也�！瘧蚶m(xù)之曰：‘秀才刺，試官刷�！�乃以大朱筆橫抹之，自首至尾，謂紅勒帛，判‘大紕繆’字榜之。既而果幾也�！盵26]作用：施治，整治。用，治。

　　[27]鄉(xiāng)、科：鄉(xiāng)試、科試的省詞。詳《葉生》注。

　　[28]魁：奪魁，考取第一名。即下文所謂“科試冠軍”、“秋闈果中經(jīng)元”。

　　[29]秋闈：指鄉(xiāng)試。舊稱試院為“闈”，而鄉(xiāng)試在秋間舉行，因稱。經(jīng)元：也稱經(jīng)魁。明清科舉考試，分五經(jīng)取士。鄉(xiāng)試及會試前五名，各為一經(jīng)中的第一名。

　　[30]闈墨：清代于每屆鄉(xiāng)試、會試之后，由主考宮選取中式試卷，編輯成書，叫做“闈墨”。

　　[31]先容：事先為人作介紹。

　　[32]湔(jiān煎)腸伐胃：洗腸剖胃�！段宕�史·周書·王仁裕傳》：王仁裕少不知學(xué)，二十五歲方思學(xué)習(xí)，“一夕，夢剖腸胃，引西江水以浣之……及寤，心意豁然。自是資性絕高�！�

　　[33]山荊：對人稱謂自己妻室的謙詞。說本《太平御覽》七一八引《列女傳》：“梁鴻妻孟光，荊釵布裙�！�

　　[34]結(jié)發(fā)人：元配妻子。古時男子二十歲束發(fā)加冠，女子十五歲盤發(fā)貫笄(簪)，即為成年。因此習(xí)稱元配妻子為“結(jié)發(fā)人”�！队衽_新詠·留別妻》：“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35]甲錯：鱗甲錯雜。此指面頰血污結(jié)痂，像魚鱗似的。

　　[36]笑靨(yè夜)承顴(quán權(quán))：謂女子笑時口旁現(xiàn)出兩個酒窩。靨，口旁窩，俗稱酒窩。顴，顴骨。酒窩在顴骨的下面，故云“承”。

　　[37]侍御：官名。御史的別稱。明、清屬都察院，職稱有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僉都御史、監(jiān)察御史之別。

　　[38]醮(jiào較)：斟酒飲對方;古時婚禮中的一種儀節(jié)。《禮記·昏義》：“父親醮子而命之迎�！北局改信�婚禮，元明以后則專指女子再嫁。

　　[39]陰訪：暗中查訪。

　　[40]詰旦：詰朝，第二天早晨。[41]不恪(kè客)：不慎。恪，謹(jǐn)慎，恭敬。

　　[42]郡：此指郡衙。明、清兩代指知州、知府一類地方官的衙署。[43]左道：邪道，邪術(shù)。

　　[44]鞫(jú局)：審訊。

　　[45]不能決：此據(jù)鑄雪齋抄本，底本“能”字殘缺。

　　[46]伊：底本殘缺。此據(jù)鑄雪齋抄本。

　　[47]賦：殺害。

　　[48]無與朱孝廉：與朱孝廉無關(guān)。孝廉，明，清指舉人。詳前《畫壁》注。

　　[49]禮闈：即會試。會試于鄉(xiāng)試后第二年春季在禮部舉行，故又稱“禮闈”。

　　[50]以場規(guī)被放：由于違犯考場規(guī)則而被逐出場外或不予錄取�？婆e考場對參加考試的人規(guī)定一些條文，諸如挾帶文書入場，或親族任考官而不加回避等，均為違犯“場規(guī)”。而考卷違式，如題目寫錯，污損卷紙，抬頭錯誤，不避圣諱等，也往往被取消考試資格。此處指后者。放，驅(qū)逐。

　　[51]膺：胸。

　　[52]天數(shù)：猶天命。

　　[53]督案務(wù)：監(jiān)理案犢方面的事務(wù)。督，察視。案，案牘，官府文書。

[54](yǎo咬)然：深遠(yuǎn)難見的樣子。

　　[55]經(jīng)紀(jì)：料理。

　　[56]邑庠：縣學(xué)。詳前《葉生》注。

　　[57]日月至焉：偶然來一次。語出《論語·雍也》。

　　[58]太華卿：華山山神。太華，即西岳華山，在今陜西華陰縣南。因其西有少華山，故又稱”太華”。

　　[59]行人：官名。明代設(shè)有行人司，置司正及左右司副，下有行人若干，以進(jìn)士充任。行人職掌捧節(jié)奉使;凡頒沼、冊封、撫諭、征聘及祭祀山川神祗，都差行人。

　　[60]華陰：縣名。今屬陜西省。

　　[61]輿從羽葆：車馬儀仗。輿從，車馬前后的侍從;羽葆，儀仗名，以鳥羽為裝飾�！抖Y記·雜記》：“匠人執(zhí)羽葆御柩�！笨追f達(dá)疏：“羽葆者，以鳥羽注于柄頭，如蓋，謂之羽葆。葆，謂蓋也。”

　　[62]鹵簿：秦、漢時皇帝輿駕行幸時的儀仗隊。漢以后王公大臣均置鹵簿。因亦泛指官員儀仗。鹵，大型甲盾。甲盾的排列，有明確規(guī)定，且著之簿籍，因稱“鹵簿”。

　　[63]聲：聲譽。下文“政聲”之“聲”，義同。

　　[64]鐫(juān捐)：刻。

　　[65]“膽欲大”二句：意謂任事要果決，而思慮要周密;智謀要圓通，而行為要方正。語見《舊唐書·孫思邈傳》。

　　[66]司馬：官名。古為管領(lǐng)軍隊官員的稱謂。漢武帝置大司馬，為全國軍政首腦，明、清時期用為兵部尚書的別稱，侍郎稱少司馬。此或指兵部尚書、侍郎一類官員。

　　[67]總憲：明、清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別稱。

　　[68]“斷鶴”二句：意謂如因鶴腿長而截之使短，因鳧(野鴨)腿短而續(xù)之使長，如此矯情而作者是妄為�！肚f子·駢拇》：“鳧脛雖短，續(xù)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妄，謬，荒謬。

　　[69]移花接木：謂將一種花木嫁接于另一種花木之上。喻暗中巧施手段改造人的形體。

　　[70]媸(chī吃)皮裹妍骨：謂相貌丑陋而內(nèi)心美好。媸，丑陋。媸皮，丑陋的相貌。妍，美。妍骨，美好的骨肉，此謂美好的品行。

　　[71]明季：明代末年。

　　[72]為歲：猶為時。歲，指時間。

　　[73]為之執(zhí)鞭：為其趕車，做仆役。表示對人極度欽佩�！妒酚洝す荜塘袀鳌罚骸凹倭铌套佣�在，余雖為之執(zhí)鞭、所忻墓焉。”

　　譯文：

　　陵陽人朱爾旦，性情豪放，只是反應(yīng)有些遲鈍，所以雖然學(xué)習(xí)很用功，卻還沒有出名。

　　有一天，文社的人在一起飲酒。有人跟他開玩笑說：“你有豪放之名，如果能在深夜到十王殿，把左邊走廊的那位判官背到這里來，我們大家湊錢設(shè)宴請你�！痹瓉恚�陵陽有座十王殿，殿里供的神鬼像都是木雕的，但經(jīng)過精心裝飾，他們都跟活了似的。站立在東廡①的判官，綠臉紅須，相貌尤為猙獰可怕。有人曾在夜里聽到過兩側(cè)走廊有拷打訊問的聲音。即使大白天進(jìn)去，也叫人毛骨悚然。因為朱爾旦豪放膽大，所以文社的人就拿這件事來刁難他。但朱爾旦卻不以為然，只見他對大家笑了笑，真的奔十王殿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就在門外大叫："我已經(jīng)把髯宗師請來了!"文社的人一聽喊叫，都站起來了。這時，朱爾旦背著那個木雕的判官進(jìn)了屋，把他放在桌子上，給他敬了三杯酒。文社的人見此情景，都嚇得發(fā)抖，一個個坐立不安。他們只好請求朱爾旦把判官背回十王殿。只見朱爾旦又往地上倒了幾杯酒，他禱告說："弟子放浪無禮，大宗師千萬不要怪罪。寒舍不遠(yuǎn)，如果宗師大人高興，請隨時來喝酒，千萬不要見外。"說完，這才把判官背走。第二天，文社的人踐約宴請朱爾旦。他喝到傍晚，才半醉而歸。但他覺得意猶未盡，便挑燈獨飲起來。忽然，有個人掀開簾子進(jìn)來了，朱爾旦一看，竟是判官。他連忙起身，對判官說："嗨，我快要死了!前天晚上冒犯了您，現(xiàn)在您就要懲罰我嗎?"判官撫了撫濃密的胡須微笑著說："不是，不是。昨天承蒙你盛情相邀，正好今夜得空，故特地前來造訪。"朱爾旦聽這么一說，非常高興，連忙給判官讓坐，又是洗杯盤，又是生火燙酒。判官見他忙個不停，說現(xiàn)在天氣和暖，可以喝冷的`。朱爾旦便將酒壺放在桌上，跑去告訴家人準(zhǔn)備菜肴果品下酒。誰知他妻子聽說是判官，害怕極了，勸丈夫不要與判官一起喝酒，朱爾旦不聽。他把酒菜備齊后端到桌子上，與判官開懷大飲。朱爾旦邊喝邊問判官姓氏，判官說："我姓陸，沒有名字。"跟他談起天文地理，陸判官竟應(yīng)答如流。問他會不會作八股文，他答道："文章的好壞是可以分辨得出的，陰間的詩文，與陽世大體相同。"陸判官酒量過人，能連飲十大杯。朱爾旦因喝了一天的酒，不知不覺醉倒了，便伏在桌子上睡下了。等他醒來時，已是燭光昏黃，鬼客早已離去。

　　從此以后，陸判官每隔兩三天就到朱爾旦家來喝酒，有時喝到深夜，就和朱爾旦同床而睡。朱爾旦拿出自己的文章向他請教，他用紅筆勾劃，總說朱爾旦作得不好。有天晚上，朱爾旦喝醉酒先入睡了，陸判官還在自酌自飲。忽然，朱爾旦在醉夢中感到腹部有些痛，睜開眼一看，竟是陸判官在給自己清理腸胃。朱爾旦以為陸判官要加害于他，陸判官解釋說，你的文章作不好，是因為心竅被堵住了，所以我從陰間挑選了一顆最好的心替你換掉。天亮?xí)r，朱爾旦解開衣服一看，發(fā)現(xiàn)傷口已愈合。后來，朱爾旦的文章果然大有長進(jìn)，讀書也能過目不忘。過了些時候，朱爾旦拿出文章給陸判官看，陸判官說："可以了。只是你的福氣薄，不能做大官，中個舉人而已。"朱爾旦問："什么時候能中舉?""今年必能奪魁。"陸判官說。不久，朱爾旦在府考中奪冠，繼而又在鄉(xiāng)試中名列榜首。文社里的人向來喜歡嘲弄他，看到他應(yīng)試的文章作得很精彩，無不吃驚。仔細(xì)詢問，才知道換心的事。大家紛紛求朱爾旦在陸判官面前引薦，愿意和陸判官結(jié)交。陸判官聽說后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于是，大家設(shè)宴等待他。初更時，陸判官來了，只見他紅胡須不斷飄動，目光閃閃如電。眾人大驚失色，哆嗦得牙齒直打顫，最終一個一個都溜走了。朱爾旦三次進(jìn)京參加會試，都因犯規(guī)被除名，因此對讀書做官徹底灰了心。

　　光陰飛逝，一晃30年過去了。有天晚上，陸判官告訴朱爾旦："你的壽數(shù)不多了。"朱爾旦問還有多久，他說僅有五天。朱爾旦希望陸判官幫他延長壽命，但陸判官說："這是天命，人不可違抗。況且，從達(dá)觀的角度看，生和死是一回事，生即死，死即生，何必活著就快樂，死就悲哀呢?"朱爾旦認(rèn)為這番話講得有道理，便準(zhǔn)備后事，五天后，穿戴整齊地死去了。第二天，朱爾旦的妻子正伏棺哭泣，朱爾旦忽然慢慢地從外面走進(jìn)來。妻子見狀很害怕。朱爾旦說："我是鬼魂，但和活著的時候一樣。想起你們孤兒寡母，我實在放心不下。"妻子悲傷不已，捶胸頓足，淚水橫流。朱爾旦慢慢安慰她，她說："古來就有還魂的說法。你既然有靈，為什么不復(fù)活?"朱爾旦說："天命不可違抗啊。"朱爾旦的魂靈告訴妻子，他是和陸判官一起到家中來的，并叫她快去備些酒菜。妻子把酒菜端上桌后，只聽見屋里杯碟作響，歡聲一片，跟朱爾旦生前的情景沒有兩樣。到了半夜，再往屋里一看，二人已都不見了。

　　從此后，朱爾旦幾天就來一次，有時就在家里和妻子同宿，順便料理料理家務(wù)事。當(dāng)時，他的兒子朱瑋才五歲。朱爾旦來了后，就抱著他。朱瑋長到七八歲，朱爾旦又在燈下教他讀書。兒子很聰明，九歲能寫文章，十五歲考進(jìn)了縣學(xué)，還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早已去世多年。但此后，朱爾旦來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有時個把月才來一次。

　　又一天晚上，朱爾旦來了，跟妻子說：“現(xiàn)在要和你永別了!”妻子問：“你要去哪里?”朱回答說：“承蒙上帝任命我為太華卿，馬上就要去遠(yuǎn)方赴任。公務(wù)繁忙，路途又遙遠(yuǎn)，所以不能再來了。”妻子和兒子聽了，抱著他痛哭。朱爾旦安慰說：“不要這樣!兒子已長大成人，家境也還過得去，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夫妻?”又看著兒子囑咐說：“好好做人，不要荒廢了父親教給的學(xué)業(yè)。十年后還能見面�！闭f完，徑直出門走了。從此再沒來過。

　　后來，朱瑋二十五歲時考中了進(jìn)士，做了行人官，奉皇帝令去祭祀西岳華山。路過華陰的時候，忽然有支打著儀仗的人馬，急速沖來，也不回避朱瑋的隊伍。朱瑋十分驚異，細(xì)看對方車中坐著的人，竟是父親!朱瑋忙跳下馬來，跪在路邊痛哭。父親停下車子，說：“你做官的聲譽很好，我可以閉目了�！敝飕|哭著跪在地上不起來。朱爾旦不顧，催促車輛飛速馳去。剛走了不幾步，又回頭望了望，解下身上的佩刀，派個人回來送給朱瑋，遠(yuǎn)遠(yuǎn)地喊道：“佩上這把刀，可以富貴!”朱瑋要追著跟去，只見父親的車馬從人，飄飄忽忽地像風(fēng)一樣，瞬間便消失不見了。朱瑋悵痛了很久，無可奈何。抽出父親送給的刀看了看，制作極其精細(xì)，刀上刻著一行字：“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

　　后來，朱瑋做官一直做到司馬。生了五個兒子，依次是：朱沉、朱潛、朱沕、朱渾、朱深。有一晚，朱瑋夢見父親告訴自己說：“佩刀應(yīng)贈給朱渾�！敝飕|聽從了。后來朱渾官至總憲，很有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