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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的散文作品(精選13篇)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精選13篇)

  在平平淡淡的學(xué)習(xí)、工作、生活中,大家一定都接觸過散文吧?廣義上的散文是指不追求押韻和句式工整的文章體裁,與韻文、駢文相對。如何寫一篇“形散而神不散”的散文呢?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朱自清的散文作品,歡迎閱讀,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1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fù)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現(xiàn)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jīng)從我手中溜去;象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的盡管去了,來的盡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的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里射進(jìn)兩三方斜斜的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著旋轉(zhuǎn)。于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邊垮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

  在逃去如飛的日子里,在千門萬戶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罷了,只有匆匆罷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過去的日子如輕煙卻被微風(fēng)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我留著些什么痕跡呢?我何曾留著象游絲樣的痕跡呢?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zhuǎn)眼間也將赤裸裸地回去罷?但不能平的,為什么偏要白白走這一遭。

  你聰明的,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fù)返呢?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2

  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jīng)聽不見了;妻在屋里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里。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xiàn)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fēng)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yuǎn)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fēng)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fēng)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yuǎn)遠(yuǎn)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只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tuán)煙霧;但楊柳的豐姿,便在煙霧里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yuǎn)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shù)樹上的蟬聲與水里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采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從詩歌里可以約略知道。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艷歌去的。采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采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jié),也是一個風(fēng)流的季節(jié)。梁元帝《采蓮賦》里說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zhèn)饔鸨;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⒄;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⒅。

  可見當(dāng)時嬉游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xiàn)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于是又記起,《西洲曲》里的句子: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樣想著,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jìn)去,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3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回家變賣典質(zhì),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里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xì)。但他終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然后他顛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么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nèi)ゲ缓!?/p>

  我們過了江,進(jìn)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于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yīng)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rèn)得錢,托他們只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jì)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彼囃饪戳丝凑f,“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墒撬┻^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兒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jìn)去吧,里邊沒人!钡人谋秤盎烊雭韥硗娜死铮僬也恢,我便進(jìn)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fā)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后,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唯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yuǎn)矣!蔽易x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4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fēng)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著,躺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fēng)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ɡ飵е鹞秲;閉了眼,樹上仿佛已經(jīng)滿是桃兒、杏兒、梨兒;ㄏ鲁汕С砂俚拿鄯湮宋说佤[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里,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著你。風(fēng)里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里醞釀。鳥兒將窠巢安在繁花嫩葉當(dāng)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zhuǎn)的曲子,與輕風(fēng)流水應(yīng)和著。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在嘹亮地響。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蓜e惱?,像牛毛,像花針,像細(xì)絲,密密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一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fā)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鄉(xiāng)下去,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起傘慢慢走著的人;還有地里工作的農(nóng)夫,披著蓑,戴著笠的。他們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靜默著。

  天上風(fēng)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鄉(xiāng)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他們也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耙荒曛嬙谟诖骸保瑒偲痤^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他生長著。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他領(lǐng)著我們上前去。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5

  揚州從隋煬帝以來,是詩人文士所稱道的地方;稱道的多了,稱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隨聲附和起來。直到現(xiàn)在,你若向人提起揚州這個名字,他會點頭或搖頭說:“好地方!好地方!”特別是沒去過揚州而念過些唐詩的人,在他心里,揚州真像蜃樓海市一般美麗;他若念過《揚州畫舫錄》一類書,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個久住揚州像我的人,他卻沒有那么多美麗的幻想,他的憎惡也許掩住了他的愛好;他也許離開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說他想什么?女人;不錯,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現(xiàn)在的女人吧?——他也只會想著揚州的夏日,雖然與女人仍然不無關(guān)系的。

  北方和南方一個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無水而南方有。誠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決了堤防,但這并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頤和園雖然有點兒水,但太平衍了,一覽而盡,船又那么笨頭笨腦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稱為“瘦西湖”,這個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這樣俗”,老實說,我是不喜歡的。下船的地方便是護(hù)城河,曼衍開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這是你們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還有許多杈杈椏椏的支流。這條河其實也沒有頂大的好處,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靜,和別處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風(fēng)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橋;最遠(yuǎn)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們是知道的,小金山卻在水中央。在那里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錯——可是我還不曾有過那樣福氣!跋潞印钡娜耸攀堑竭@兒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個塔,和北海的一樣,據(jù)說是皇帝下江南,鹽商們連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這個塔;但還有一樁,你們猜不著,是紅燒豬頭。夏天吃紅燒豬頭,在理論上也許不甚相宜;可是在實際上,揮汗吃著,倒也不壞的。五亭橋如名字所示,是五個亭子的橋。橋是拱形,中一亭最高,兩邊四亭,參差相稱;最宜遠(yuǎn)看,或看影子,也好。橋洞頗多,乘小船穿來穿去,另有風(fēng)味。平山堂在蜀岡上。登堂可見江南諸山淡淡的輪廓;“山色有無中”一句話,我看是恰到好處,并不算錯。這里游人較少,閑坐在堂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閑寂勝。從天寧門或北門下船。蜿蜒的城墻,在水里倒映著蒼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fù)芜^去,岸上的喧擾像沒有似的。

  船有三種:大船專供宴游之用,可以挾妓或打牌。小時候常跟了父親去,在船里聽著謀得利洋行的唱片,F(xiàn)在這樣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劃子”,真像一瓣西瓜,由一個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撐著。乘的人多了,便可雇兩只,前后用小凳子跨著: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來又有一種“洋劃”,比大船小,比“小劃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劃”漸漸地多,大船漸漸地少,然而“小劃子”總是有人要的。這不獨因為價錢最賤,也因為它的伶俐。一個人坐在船中,讓一個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fù)沃,簡直是一首唐詩,或一幅山水畫。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撐船,也非“小劃子”不行!靶澴印彪m然便宜,卻也有些分別。譬如說,你們也可想到的,女人撐船總要貴些;姑娘撐的自然更要貴。這些撐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說過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們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據(jù)說以亂頭粗服,風(fēng)趣天然為勝;中年而有風(fēng)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場作戲,或尚不傷廉惠;以后居然有了價格,便覺意味索然了。

  北門外一帶,叫做下街,“茶館”最多,往往一面臨河。船行過時,茶客與乘客可以隨便招呼說話。船上人若高興時,也可以向茶館中要一壺茶,或一兩種“小籠點心”,在河中喝著,吃著,談著。回來時再將茶壺和所謂小籠,連價款一并交給茶館中人。撐船的都與茶館相熟,他們不怕你白吃。揚州的小籠點心實在不錯:我離開揚州,也走過七八處大大小小的地方,還沒有吃過那樣好的點心;這其實是值得惦記的。茶館的地方大致總好,名字也頗有好的。如香影廊,綠楊村,紅葉山莊,都是到現(xiàn)在還記得的。綠楊村的幌子,掛在綠楊樹上,隨風(fēng)飄展,使人想起“綠楊城郭是揚州”的名句。里面還有小池,叢竹,茅亭,景物最幽。這一帶的茶館布置都?xì)v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樓可比。

  “下河”總是下午。傍晚回來,在暮靄朦朧中上了岸,將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搖著扇子;這樣進(jìn)了北門或天寧門走回家中。這時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閑”那一句詩了。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6

  十年前我寫過詩;后來不寫詩了,寫散文;入中年以后,散文也不大寫得出了——現(xiàn)在是,比散文還要“散”的無話可說!許多人苦于有話說不出,另有許多人苦于有話無處說;他們的苦還在話中,我這無話可說的苦卻在話外。我覺得自己是一張枯葉,一張爛紙,在這個大時代里。

  在別處說過,我的“憶的路”是“平如砥”“直如矢”的;我永遠(yuǎn)不曾有過驚心動魄的生活,即使在別人想來最風(fēng)華的少年時代。我的顏色永遠(yuǎn)是灰的。我的職業(yè)是三個教書;我的朋友永遠(yuǎn)是那么幾個,我的女人永遠(yuǎn)是那么一個。有些人生活太豐富了,太復(fù)雜了,會忘記自己,看不清楚自己,我是什么時候都“了了玲玲地”知道,記住,自己是怎樣簡單的一個人。

  但是為什么還會寫出詩文呢?——雖然都是些廢話。這是時代為之!十年前正是五四運動的時期,大伙兒蓬蓬勃勃的朝氣,緊逼著我這個年輕的學(xué)生;于是乎跟著人家的腳印,也說說什么自然,什么人生。但這只是些范疇而已。我是個懶人,平心而論,又不曾遭過怎樣了不得的逆境;既不深思力索,又未親自體驗,范疇終于只是范疇,此處也只是廉價的,新瓶里裝舊酒的感傷。當(dāng)時芝麻黃豆大的事,都不惜鄭重地寫出來,現(xiàn)在看看,苦笑而已。

  先驅(qū)者告訴我們說自己的話。不幸這些自己往往是簡單的,說來說去是那一套;終于說的聽的都膩了!冶闶瞧渲械囊粋。這些人自己其實并沒有什么話,只是說些中外賢哲說過的和并世少年將說的話。真正有自己的話要說的是不多的幾個人;因為真正一面生活一面吟味那生活的只有不多的幾個人。一般人只是生活,按著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這點簡單的意思也還是到中年才覺出的;少年時多少有些熱氣,想不到這里。中年人無論怎樣不好,但看事看得清楚,看得開,卻是可取的。這時候眼前沒有霧,頂上沒有云彩,有的只是自己的路。他負(fù)著經(jīng)驗的擔(dān)子,一步步踏上這條無盡的然而實在的路。他回看少年人那些情感的玩意,覺得一種輕松的意味。他樂意分析他背上的經(jīng)驗,不止是少年時的那些;他不愿遠(yuǎn)遠(yuǎn)地捉摸,而愿剝開來細(xì)細(xì)地看。也知道剝開后便沒了那跳躍著的力量,但他不在乎這個,他明白在冷靜中有他所需要的。這時候他若偶然說話,決不會是感傷的或印象的,他要告訴你怎樣走著他的路,不然就是,所剝開的是些什么玩意。但中年人是很膽小的;他聽別人的話漸漸多了,說了的他不說,說得好的他不說。所以終于往往無話可說——特別是一個尋常的人像我。但沉默又是尋常的人所難堪的,我說苦在話外,以此。

  中年人若還打著少年人的調(diào)子,——姑不論調(diào)子的好壞——原也未嘗不可,只總覺“像煞有介事”。他要用很大的力量去寫出那冒著熱氣或流著眼淚的話;一個神經(jīng)敏銳的人對于這個是不容易忍耐的,無論在自己在別人。這好比上了年紀(jì)的太太小姐們還涂脂抹粉地到大庭廣眾里去賣弄一般,是殊可不必的了。

  其實這些都可以說是廢話,只要想一想咱們這年頭。這年頭要的是“代言人”,而且將一切說話的都看作“代言人”;壓根兒就無所謂自己的話。這樣一來,如我輩者,倒可以將從前狂妄之罪減輕,而現(xiàn)在是更無話可說了。

  但近來在戴譯《唯物史觀的文學(xué)論》里看到,法國俗語“無話可說”竟與“一切皆好”同意。嗚呼,這是多么損的一句話,對于我,對于我的時代!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7

  我第二次到仙巖的時候,我驚詫于梅雨潭的綠了。梅雨潭是一個瀑布潭。仙巖有三個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邊,便聽見嘩嘩嘩嘩的聲音;抬起頭,鑲在兩條濕濕的黑邊兒里的,一帶白而發(fā)亮的水便呈現(xiàn)于眼前了。我們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對著那條瀑布;坐在亭邊,不必仰頭,便可見它的全體了。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這個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巖石上,上下都空空兒的;仿佛一只蒼鷹展著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個環(huán)兒擁著;人如在井底了。這是一個秋季的薄陰的天氣。微微的云在我們頂上流著;巖面與草叢都從潤濕中透出幾分油油的綠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響了。那瀑布從上面沖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幾綹;不復(fù)是一幅整齊而平滑的布。巖上有許多棱角;瀑流經(jīng)過時,作急劇的撞擊,便飛花碎玉般亂濺著了。那濺著的水花,晶瑩而多芒;遠(yuǎn)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紛紛落著。據(jù)說,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覺得像楊花,格外確切些。輕風(fēng)起來時,點點隨風(fēng)飄散,那更是楊花了。這時偶然有幾點送入我們溫暖的懷里,便倏的鉆了進(jìn)去,再也尋它不著。

  梅雨潭閃閃的綠色招引著我們;我們開始追捉她那離合的神光了。揪著草,攀著亂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過了一個石穹門,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邊了。瀑布在襟袖之間;但我的心中已沒有瀑布了。我的心隨潭水的綠而搖蕩。那醉人的綠呀,仿佛一張極大極大的荷葉鋪著,滿是奇異的綠呀。我想張開兩臂抱住她;但這是怎樣一個妄想呀。站在水邊,望到那面,居然覺著有些遠(yuǎn)呢!這平鋪著,厚積著的綠,著實可愛。她松松的皺纈⑺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輕輕的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她又不雜些兒塵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她!我曾見過北京什剎海拂地的綠楊,脫不了鵝黃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見過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綠壁”,叢疊著無窮的碧草與綠葉的,那又似乎太濃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水又太暗了?蓯鄣,我將什么來比擬你呢?我怎么比擬得出呢?大約潭是很深的、故能蘊蓄著這樣奇異的綠;仿佛蔚藍(lán)的天融了一塊在里面似的,這才這般的鮮潤呀。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fēng)飄舉了。我若能挹你以為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著你,撫摩著你,如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著她了。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么?

  我第二次到仙巖的時候,我不禁驚詫于梅雨潭的綠了。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8

  說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水滾著,像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yǎng)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氣爐)上,和爐子都熏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著“洋燈”,也還是陰暗。圍著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兒三個!把鬆t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著臉,覷著眼睛,從氤氳的熱氣里伸進(jìn)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里。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這并不是吃飯,只是玩兒。父親說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著那鍋,等著那熱氣,等著熱氣里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

  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歷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劃子。S君剛到杭州教書,事先來信說:“我們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現(xiàn)在想起來還像照在身上。本來前一晚是“月當(dāng)頭”;也許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別吧。那時九點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們一只劃子。有點風(fēng),月光照著軟軟的水波;當(dāng)間那一溜兒反光,像新砑的銀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爾有一兩星燈火。S君口占兩句詩道:“數(shù)星燈火認(rèn)漁村,淡墨輕描遠(yuǎn)黛痕!蔽覀兌疾淮笳f話,只有均勻的槳聲。我漸漸地快睡著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見他在微笑。船夫問要不要上凈寺去;是阿彌陀佛生日,那邊蠻熱鬧的'。到了寺里,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念佛的聲音,好像醒了一場夢。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還常常通著信,P君聽說轉(zhuǎn)變了好幾次,前年是在一個特稅局里收特稅了,以后便沒有消息。

  在臺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臺州是個山城,可以說在一個大谷里。只有一條二里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偶爾人家窗戶里透出一點燈光,還有走路的拿著的火把;但那是少極了。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風(fēng)聲,跟天上一只兩只的鳥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卻好像老在過著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著大路;路上有人說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但因為走路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還只當(dāng)遠(yuǎn)風(fēng)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們是外路人,除上學(xué)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著。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兒們守著。外邊雖老是冬天,家里卻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著,并排地挨著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我。似乎臺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里出來,滿自在,F(xiàn)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著她那微笑的影子。

  無論怎么冷,大風(fēng)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溫暖的。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9

  有自己才有別人,也有別人才有自己。人人都懂這個道理,可是許多人不能行這個道理。本來自己以外都是別人,可是有相干的,有不相干的?梢哉f是“我的”那些,如我的父母妻子,我的朋友等,是相干的別人,其余的是不相干的別人。相干的別人和自己合成家族親友;不相干的別人和自己合成社會國家。自己也許愿意只顧自己,但是自己和別人是相對的存在,離開別人就無所謂自己,所以他得顧到家族親友,而社會國家更要他顧到那些不相干的別人。所以“自了漢”不是好漢,“自顧自”不是好話,“自私自利”,“不顧別人死活”,“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更都不是好人。所以孔子之道只是個忠。褐沂羌褐允┯谌,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是一件事的兩面,所以說“一以貫之”?鬃又溃皇墙倘藶閯e人著想。

  可是儒家有“親親之殺”的話,為別人著想也有個層次。家族第一,親戚第二,朋友第三,不相干的別人挨邊兒。幾千年來顧家族是義務(wù),顧別人多多少少只是義氣;義務(wù)是分內(nèi),義氣是分外?墒橇x務(wù)似乎太重了,別人壓住了自己。這才來了五四時代。這是個自我解放的時代,個人從家族的壓迫下掙出來,開始獨立在社會上。于是乎自己第一,高于一切,對于別人,幾乎什么義務(wù)也沒有了似的?墒怯侄家脑焐鐣脑靽,甚至于改造世界,說這些是自己的責(zé)任。雖然是責(zé)任,卻是無限的責(zé)任,愛盡不盡,愛盡多少盡多少;反正社會國家世界都可以只是些抽象名詞,不像一家老小在張著嘴等著你。所以自己顧自己,在實際上第一,兼顧社會國家世界,在名義上第一。這算是義務(wù)。顧到別人,無論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只是義氣,而且是客氣。這些解放了的,以及生得晚沒有趕上那種壓迫的人,既然自己高于一切,別人自當(dāng)不在眼下,而居然顧到別人,自當(dāng)算是客氣。其實在這些天子驕子各自的眼里,別人都似乎為自己活著,都得來供養(yǎng)自己才是道理!拔覑畚摇背蔀轱L(fēng)氣,處處為自己著想,說是“真”;為別人著想倒說是“假”,是“虛偽”?墒沁@兒“假”倒有些可愛,“真”倒有些可怕似的。

  為別人著想其實也只是從自己推到別人,或?qū)⒆约寒?dāng)作別人,和為自己著想并無根本的差異。不過推己及人,設(shè)身處地,確需要相當(dāng)?shù)拿銖,不像“我愛我”那樣出于自然。所謂“假”和“真”大概是這種意思。這種“真”未必就好,這種“假”也未必就是不好。讀小說看戲,往往會為書中人戲中人捏一把汗,掉眼淚,所謂替古人擔(dān)憂。這也是推己及人,設(shè)身處地;可是因為人和地只在書中戲中,并非實有,沒有利害可計較,失去相干的和不相干的那分別,所以“推”“設(shè)”起來,也覺自然而然。作小說的演戲的就不能如此,得觀察,揣摩,體貼別人的口氣,身份,心理,才能達(dá)到“逼真”的地步。特別是演戲,若不能忘記自己,那非糟不可。這個得勉強自己,訓(xùn)練自己;訓(xùn)練越好,越“逼真”,越美,越能感染讀者和觀眾。如果“真”是“自然”,小說的讀者,戲劇的觀眾那樣為別人著想,似乎不能說是“假”。小說的作者,戲劇的演員的觀察,揣摩,體貼,似乎“假”,可是他們能以達(dá)到“逼真”的地步,所求的還是“真”。在文藝?yán)餅閯e人著想是“真”,在實生活里卻說是“假”,“虛偽”,似乎是利害的計較使然;利害的計較是骨子,“真”,“假”,“虛偽”只是好看的門面罷了。計較利害過了分,真是像法朗士說的“關(guān)閉在自己的牢獄里”;老那么關(guān)閉著,非死不可。這些人幸而還能讀小說看戲,該仔細(xì)吟味,從那里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怎樣為別人著想。

  五四以來,集團(tuán)生活發(fā)展。這個那個集團(tuán)和家族一樣是具體的,不像社會國家有時可以只是些抽象名詞。集團(tuán)生活將原不相干的別人變成相干的別人,要求你也訓(xùn)練你顧到別人,至少是那廣大的相干的別人。集團(tuán)的約束力似乎一直在增強中,自己不得不為別人著想。那自己第一,自己高于一切的信念似乎漸漸低下頭去了?墒莵砹丝箲(zhàn)的大時代。抗戰(zhàn)的力量無疑的出于二十年來集團(tuán)生活的發(fā)展?墒强箲(zhàn)以來,集團(tuán)生活發(fā)展的太快了,這兒那兒不免有多少還不能夠得著均衡的地方。個人就又出了頭,自己就又可以高于一切;現(xiàn)在卻不說什么“真”和“假”了,只憑著神圣的抗戰(zhàn)的名字做那些自私自利的事,名義上是顧別人,實際上只顧自己。自己高于一切,自己的集團(tuán)或機關(guān)也就高于一切;自己肥,自己機關(guān)肥,別人瘦,別人機關(guān)瘦,樂自己的,管不著!——瘦癟了,餓死了,活該!相信最后的勝利到來的時候,別人總會壓下那些猖獗的卑污的自己的。這些年自己實在太猖獗了,總盼望壓下它的頭去。自然,一個勁兒顧別人也不一定好。仗義忘身,急人之急,確是英雄好漢,但是難得見。常見的不是敷衍妥協(xié)的鄉(xiāng)愿,就是卑屈甚至諂媚的可憐蟲,這些人只是將自己丟進(jìn)了垃圾堆里!可是,有人說得好,人生是個比例問題。目下自己正在張牙舞爪的,且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先來多想想別人罷!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10

  在北平整整待了三年半,除去年冬天丟了一個親人是一件不可彌補的損失外,別的一切,感謝——照例應(yīng)該說感謝上蒼或上帝,但現(xiàn)在都不知應(yīng)該說誰好了,只好姑且從闕吧——總算平平安安過去了。這三年半是中國多事的時候,但是我始終沒離開北平一步,也總算是幸福了,雖然我只想到了個人。

  在我,也許可以說在我們這一些人吧,北平實在是意想中中國唯一的好地方。幾年前周啟明先生就寫過,北平是中國最好的居住的地方,孫春臺先生也有《北平乎》一文,稱頌北平的好處:這幾年時代是大變了,但是我的意見還是和他們一樣。一個地方的好處,也和一個人一件東西的相同,平時不大覺得,到離開或丟失時,便一樁樁一件件分明起來了。我現(xiàn)在來說幾句北平的好話,在你們北平住著的,或者覺得可笑,說我多此一舉吧?

  北平第一好在大。從宮殿到住宅的院子,到槐樹柳樹下的道路。一個北方朋友到南方去了回來,說他的感想:“那樣天井我受不了!”其實南方許多地方的逼得人喘不出氣兒的街道,也是北平生人受不了的。至于樹木,不但大得好,而且也多得好;有人從飛機上看,說北平只是一片綠。一個人到北平來住,不知不覺中眼光會寬起來,心胸就會廣起來;我常想小孩子最宜在北平養(yǎng)大,便是為此。北平之所以大,因為它做了幾百年的首都;它的懷抱里擁有各地各國的人,各色各樣的人,更因為這些人合力創(chuàng)造或輸入的文化。上海也是五方雜處的都會,但它僅有工商業(yè),我們便只覺得繁囂,惡濁了。上海人有的是聰明,狡猾;但寬大是他們不懂得的。

  北平第二好在深。我們都知道北平書多。但是書以外,好東西還多著。如書畫,銅器,石刻,拓片,乃至瓷器,玉器等,公家收藏固已很豐富,私人搜集,也各有專長;而內(nèi)閣大庫檔案,是極珍貴的近代史料,也是盡人皆知的。中國歷史,語言,文學(xué),美術(shù)的文物薈萃于北平;這幾項的人才也大部分集中在這里。北平的深,在最近的將來,是還不可測的。胡適之先生說過,北平的圖書館有這么多,上海卻只有一個,還不是公立的。這也是北平上海重要的不同。

  北平第三好在閑。假如上海可說是代表近代的,北平便是代表中古的。北平的一切總有一種悠然不迫的味兒。即如電車吧,在上海是何等地風(fēng)馳電掣,有許多人上下車都是跳的。北平的車子在寬闊的路上走著,似乎一點也不忙。晚九點以后,確是走得快起來了;但車上已只剩疏朗朗的幾個人,像是乘汽車兜風(fēng)一般,也還是一點不覺忙的——有時從東長安街槐林旁馳過,茂樹疏燈相掩映著,還有些飄飄然之感呢。北平真正的閑人其實也很少,但大家骨子里總有些閑味兒。我也喜歡近代的忙,對于中古的閑卻似乎更親近些。但這也許就因為待在北平大久的緣故吧。

  寫到這里看看,覺得自己似乎將時代忘記了。我所稱贊的似乎只是封建的遺存,是“布爾”或小“布爾”的玩意兒;而現(xiàn)在據(jù)說非“普羅”起來不可,這可有點兒為難。我實在愛北平,我所愛的北平是如上面說的。我沒有或不能“獲得”“普羅”的“意識形態(tài)”,我也不能“克服”我自己;結(jié)果怕只該不說話或不說真話。不說話本來沒有什么不可以,不過說話大約在現(xiàn)在也還不能就算罪過吧;至于撒謊,則我可以宛轉(zhuǎn)地說,“我還沒有那種藝術(shù)”,或干脆地說,“我還沒有那種勇氣!”好在我這通信是寫給一些朋友的,讓他們看我的真話,大約是還不要緊的。

  我現(xiàn)在是一個人在北平,這回是回到老家去。但我一點不覺著是回家,一切都像出門作客似的。北平已成了我精神上的家,沒有走就想著回來;預(yù)定去五個禮拜,但想著南方的天井,潮濕,和蚊子,也許一個月就回來了。說到潮濕,我在動身這一天,卻有些恨北平。每年夏季,北平照例是要有幾回大雨的,往往連下幾天不止。前些日子在一個宴會里,有人問我到什么地方避暑去;我回答說要到上海去;他知道上海不是避暑的地方。我卻知道他是需要避暑的,就問,是北戴河么?他答應(yīng)了之后,說:北平太熱了,而且照例的雨快要來了,沒有意思!我當(dāng)時大約說了“是”,但實在并不知道北平夏天的雨究竟怎樣沒有意思!我去年曾坐在一間大屋中看玻璃簾外的夏雨,又走到廊下看院中的流水,覺得也還有些意思的。但這回卻苦壞了我。不先不后,今夏的雨期恰在我動身這天早晨起頭!那種滂沱不止的雨,對于坐在大屋中的我也許不壞,但對于正要開始已生疏了的旅行生活的我,卻未免是一種虐政了。我這樣從西郊淋進(jìn)了北平城,在恨恨中睡了一覺。醒來時雨到住了,我便帶著這些陰郁的心情搭早車上天津來了。

  七月十日,天津丸中。

  某君南去時,我請他寫點通信來,現(xiàn)在以付此“草”,希望“源源”而來。他趕大暑中往江南去,將以受了熱而怪張怪李,卻難說。此文對于北平,雖懷戀的成分多,頗有相當(dāng)?shù)钠皆实。惟末段引需要避暑的某君的話,咒詛北平的雨,卻未必盡然。我以為不如咒詛香爐灰式的道路。

  七月十九日平記。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11

  燕子去了,有再來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時候。但是,聰明,你告訴我,我們?nèi)兆訛槭裁匆蝗ゲ粡?fù)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xiàn)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jīng)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日子滴在時間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盡管去了,來盡管來著;去來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早上我起來時候,小屋里射進(jìn)兩三方斜斜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著旋轉(zhuǎn)。于是——洗手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日子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

  在逃去如飛日子里,在千門萬戶世界里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罷了,只有匆匆罷了;在八千多日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過去日子如輕煙,被微風(fēng)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我留著些什么痕跡呢?我何曾留著像游絲樣痕跡呢?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zhuǎn)眼間也將赤裸裸回去罷?但不能平,為什么偏要白白走這一遭。

  你聰明,告訴我,我們?nèi)兆訛槭裁匆蝗ゲ粡?fù)返呢?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12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慰籍。陽春三月,春意盎然,我們已經(jīng)感受到春的氣息蕩滌在心底,溫馨著我們的全身,從此,我們對春天有了更多的囑托與期盼。春天永遠(yuǎn)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的心靈深處。當(dāng)我們把最美的希冀寄托于春天的遐想,春天就會把綠的心意編織成最美好的夢幻,饋贈給大地,于是,我們有了春天的故事,也有春天的夢想,更有了春天的耕耘與希望。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春江水暖鴨先知;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萬紫千紅總是春。都是古人揮毫贊美春天的千古名篇佳句,都充實了我們的精神世界,為我們今天的春的詩篇掀開了最美的畫卷。于是,我們每天都在領(lǐng)悟著春天的溫馨,春天的詩情畫意,感觸春的博大胸襟。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感受。當(dāng)我們走進(jìn)大自然,敞開胸懷擁抱春天的呼喚,那一首首贊美春的音樂,配上一幅幅清新的畫面,頓時為我們展開了詩情畫意的春天美景,我們置身其中,欣賞體會最美的景致,去感受姹紫嫣紅的春天魅力!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體會。有時雨過天晴,太陽送走七色彩虹寫意,萬丈霞光留下了春的回味。頓時,大地呈現(xiàn)出一派勃勃生機。小草細(xì)細(xì)的嫩葉濕漉漉的綠了,樹木都顯得青翠欲滴;鳥兒在枝頭歡快地歌唱,蜜蜂在花叢中采蜜,那些在陽光下最快樂的孩子們,他們追逐跳躍,有時唱歌跳舞,所有這一切都構(gòu)成一幅欣欣向榮的美麗風(fēng)景。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天之計在于晨。我們要贊美春天,歌唱春天,把春天描繪成最美的綠色詩篇,把理想耕織在心靈的沃土上,永遠(yuǎn)滋生春天的向往。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呼喚,更是我們心靈的家園。我們感悟春天,我們走進(jìn)春天,我們釋懷春天,我們永遠(yuǎn)都在感受著春天的溫暖與期盼!

朱自清的散文作品 篇13

  回到北平來,回到原來服務(wù)的學(xué)校里,好些老工友見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話道:“您回來啦!”是的,回來啦。去年剛一勝利,不用說是想回來的?墒沁@一年來的情形使我回來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價像潮水一般漲,整個的北平也像在潮水里晃蕩著。然而我終于回來了。飛機過北平城上時,那棋盤似的房屋,那點綴看的綠樹,那紫禁城,那一片黃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陽里,真美。在飛機上看北平市,我還是第一次。這一看使我聯(lián)帶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處,我忘懷一切,重新愛起北平來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說生活雖艱難,還不至如傳說之甚,說北平的街上還跟從前差不多的樣子。是的,北平就是糧食貴得兇,別的還差不離兒。因為只有糧食貴得兇,所以從上海來的人,簡直松了一大口氣,只說“便宜呀!便宜呀!”我們從重慶來的,卻沒有這樣胃口。再說雖然只有糧食貴得兇,然而糧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這是一個濃重的陰影,罩著北平的將來。但是現(xiàn)在誰都有點兒且顧眼前,將來,管得它呢!糧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來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帶點兒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舊家具,小玩意兒,在小市里,地攤上,有得挑選的,價錢合式,有時候并且很賤。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攤的我,也深深在領(lǐng)略著。從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幾個大城比起來真寒塵相了。再去故宮一看,嚇,可了不得!雖然曾游過多少次,可是從西南回來這是第一次。東西真多,小市和地攤兒自然不在話下。逛故宮簡直使人不想買東西,買來買去,買多買少,算得什么玩意兒!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這方面和從前一樣“有”,并且在整個生活上也差不多和從前一樣閑。本來有電車,又加上了公共汽車,然而大家還是悠悠兒的。電車有時來得很慢,要等得很久。從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許是線路加多,車輛并沒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車也是來得慢,也要等得久。好在大家有的是閑工夫,慢點兒無妨,多等點時候也無妨?墒莿倧闹貞c來的卻有些不耐煩。別瞧現(xiàn)在重慶的公共汽車不漂亮,可是快,上車,賣票,下車都快。也許是無事忙,可是快是真的。就是在排班等著罷,眼看著一輛輛來車片刻間上滿了客開了走,也覺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來車的影子總好受些。重慶的公共汽車有時也擠,可是從來沒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門到前門的公共汽車那樣,一面擠得不堪,一面賣票人還在中途站從容的給爭著上車的客人排難解紛。這真閑得可以。

  現(xiàn)在北平幾家大型報都有幾種副刊,中型報也有在拉人辦副刊的。副刊的水準(zhǔn)很高,學(xué)術(shù)氣非常重。各報又都特別注重學(xué)校消息,往往專辟一欄登載。前一種現(xiàn)象別處似乎沒有,后一種現(xiàn)象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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