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魯西地區(qū)的魯義姑信仰

魯義姑，劉向《列女傳》稱“魯義姑姊”，民間稱“魯義神姑”“魯姑奶奶”，是魯西民間代表性的女神之一。有學者考證，魯義姑故事發(fā)生的時間應為春秋后期，其故里為寧陽縣南義村（今泰安市寧陽縣磁窯鎮(zhèn)南驛村）。魯義姑是魯西地區(qū)特有的鄉(xiāng)土神靈，承載著地方的歷史和文化，相較其他神靈更具生命力和延續(xù)性，至今在茌平、寧陽等地依然保留著其廟宇和祭祀風俗。

魯義姑故事及其廟宇分布

有關魯義姑的記載最早見于劉向《列女傳》卷五之“魯義姑姊”：“魯義姑姊者，魯野之婦人也。齊攻魯之郊，望見一婦人，抱一兒、攜一兒而行，軍且及之，棄其所抱，抱其所攜而走于山，兒隨而啼，婦人遂行不顧。齊將問兒曰：‘走者母耶？’曰：‘是也�！�‘母所抱者誰也？’曰：‘不知也�！�齊將乃追之，軍士引弓將射之，曰：‘止，不止，吾將射爾。’婦人乃還。齊將問所抱者誰也，所棄者誰也。對曰：‘所抱者妾兄之子也，所棄者妾之子也。見軍之至，力不能兩護，故棄妾之子�！�齊將曰：‘子之于母，其親愛也，痛甚于心，今釋之，而反抱兄之子，何也？’婦人曰：‘己之子，私愛也。兄之子，公義也。夫背公義而向私愛，亡兄子而存妾子，幸而得幸，則魯君不吾畜，大夫不吾養(yǎng)，庶民國人不吾與也。夫如是，則脅肩無所容，而累足無所履也。子雖痛乎，獨謂義何？故忍棄子而行義，不能無義而視魯國�！�于是齊將按兵而止，使人言于齊君曰：魯未可伐也。齊君許之，魯君聞之，賜婦人束帛百端，號曰‘義姑姊’�！�

此外，漢劉向《說苑》、明解縉《古今列女傳》等也有關于魯義姑的記載，內(nèi)容大同小異。自漢代始出后，歷代統(tǒng)治者無不將魯義姑作為道德教化的正面形象進行宣傳，這可在近年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中得到證明。宋、遼、金、元等代墓葬孝子壁畫資料均有此題材，而且這一形象隨著中原文化傳播到了西域。人們不僅賦詩作文頌揚魯義姑，許多地方還建起魯義姑姊廟。自王賢于明正統(tǒng)年間在北京東郊建魯姑廟始，至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黃恩彤在廣東佛山建魯姑廟止，現(xiàn)有資料可查證的魯義姑姊廟就分布于全國43個縣（市）。

隨著封建統(tǒng)治者的渲染以及在民間的廣為流傳，魯義姑故事逐漸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魯義姑在民間也漸漸被奉為神靈，受到民眾的供奉。滋陽縣魯義姑祠在東白社白家店村（今兗州市大安鎮(zhèn)白家店村）。白家店義姑祠的始建年代不詳。據(jù)村里老人回憶，這座廟原先并不是孤零零的三間屋，兩邊還有東西配房，也叫廊房，前面還有大門院墻等，是一處四合院式的建筑。這三間屋也不是主殿，原先后面還有一座規(guī)模更大的大殿，只是這些都不復存在了。前些年村民家中還存有兩塊礎石，據(jù)說就是原大殿上的。據(jù)白仲法老人講，當年他家搬進來住時，院里還立著8通高矮不一的石碑，后來防洪加固河堤以及建橋閘等拉去用了，現(xiàn)已不知去向。

寧陽縣為魯義姑故里所在地，也是其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乾隆《兗州府志》記載寧陽縣魯義姑姊廟有兩處：一在縣東北八十里，為姑之故里，創(chuàng)始于宋，明天順間重修；一在城南門外，張文鳳于嘉靖十八年（1539年）修建。光緒《寧陽縣志》記載：南驛集東是義姑姊的故里。境內(nèi)有魯姑山、魯姑祠、魯姑泉等魯義姑遺跡。

博平縣魯義姑廟在西北十五里鵝子巋。道光《博平縣志》也記載鵝子巋即“齊伐魯遇姑于此，相傳為當?shù)鼗乇�之地也”。事實上，這種說法也只是僅此一說，難以考證。

信仰與地方社會教化

博平縣城南門東有旌表劉氏雙節(jié)祠，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知縣劉顯道為表彰生員劉俊與其女死義完節(jié)而建，年久荒廢。萬歷十九年（1591年），知縣華汝梅重修。民間崇敬劉俊之義節(jié)，尊稱其為“劉義士”。道光《博平縣志》對此評論道：“凡此祠廟雖皆不載祀典，然泰山為一方之岳，玄帝為五帝之一，蠶姑始治蠶繅，龍女遇旱應禱，其于女紅、農(nóng)人大有益。而關公英靈在世，常著反風燔賊之功，此皆法施于民，御災捍患而建，今禱神輒應，卻寇保民，又能以勞定國。至于古之魯義姑，今之劉義士，其耿耿卓犖之行，又可以風乎頹世者也。”該碑記述的內(nèi)容雖涉及博平多個民間信仰，魯義姑只是其一，但是其與劉義士一樣，有異于泰山、玄帝等神靈的功能，以“耿耿卓犖之行”“風乎頹世”。可見，魯義姑被時人賦予了“續(xù)古風”的責任。這或許正是明代中后期魯義姑信仰出現(xiàn)并得到尊崇的原因。

寧陽縣為傳說中魯義姑之故里，其社會教化功能則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許彬（1385-1461），字道中，號養(yǎng)浩，祖籍豐縣苗城里釣臺村（今江蘇豐縣宋樓鎮(zhèn)許口村）人，十四歲隨父遷居山東兗州府寧陽縣。永樂十三年（1415年）中進士，歷官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入直文淵閣。天順五年（1461年），時任巡按山東監(jiān)察御史康驥巡察地方時，命寧陽縣主簿吳忠等人募資重修。廟宇落成后，許彬應邀作《重建魯義姑姊廟記》。碑文首先論述了此次重修廟宇的經(jīng)過。

嘉靖十八年（1539年），工部都水分司主事張文鳳在寧陽縣城南門外新建魯義姑祠，并作《新建南關魯義姑祠記》詳細論述此事。碑文首先論述了修建魯義姑廟宇的必要性，認為忠孝節(jié)義，民生不可一日或缺；教化風俗，則為地方之急務。在碑文中，張文鳳還表達了自己對待魯義姑的態(tài)度，認為其是忠孝節(jié)義的集中體現(xiàn)，應當加以發(fā)揚光大。

明京兆尹王賢，倡議并主持征集天下頌魯義姑姊詩、文，禮部侍郎薛等文人、顯宦紛紛響應。王賢共征得頌魯義姑姊詩、文849首（篇），擷其精華編成《魯義姑姊詩》，由薛為其作序刊行天下。一位連姓名都不為人所知的村婦以其高義獲得天下如此眾多文人、官宦、帝王的褒獎，在中國歷史上也是不多見的。

通過將貞女、節(jié)婦配享、從祀魯義姑廟，樹立道德楷模，也是進行地方社會教化的重要手段。明工部分司主事馮熊《節(jié)婦配享記》記載：“國家稽古定制，化民成俗，凡有功德于民，則祀之；有義夫節(jié)婦孝子順孫則旌之，昭大典也。寧陽之南門外新遷魯義姑祠，其中配享者，節(jié)婦齊氏、程氏，列女許氏，皆我明之已旌者也，其表章崇重之意，具在碑記可考。嘉靖二十二年，孟母朱氏卒，闔縣士大夫嘉其節(jié)，白之當?shù)�，請從祀義姑以待我圣天子之旌……在昔魯侯褒封其義，今圣天子旌表其節(jié)，皆以彰善于前而勸善于后也。”

魯西為經(jīng)濟發(fā)展較落后地區(qū)，魯義姑信仰所在地屬農(nóng)業(yè)區(qū)，人口稠密，又特別易受天災人禍，因此民眾迫切需要精神上的慰藉。當?shù)厝诵叛龅纳耢`很多，如玉皇大帝、關公、灶神、觀音菩薩、泰山奶奶等，但無論從信仰的廣度還是深度上，都無法與魯義姑相比。向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魯義姑祈求，獲得她的援救，成為民眾能夠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和對美好生活的希望。許多民眾的家中供奉有魯義姑的神位，借魯義姑的法力祈福、求子、治病等，儼然把魯義姑當成了無所不能的萬能神靈。

在各地舉辦的香火會中，影響最大、香火最盛的還要數(shù)聊城市茌平縣韓屯鎮(zhèn)羅屯村在每年農(nóng)歷二月初五至初七舉辦的香會。十里八村的鄉(xiāng)親們，甚至不少德州、聊城的人們都會來到位于該村的魯義姑祠，舉辦香火大會，鳴炮叩頭，請香還愿，以示紀念。該祠在“文革”中被毀，但是人們并沒有因此停止對魯義姑的紀念活動，每年農(nóng)歷的二月初五到初七仍然有大批人到此祭拜�！棒敼媚棠獭笔钱�?shù)孛癖妼︳斄x姑的尊稱，在人們眼中，魯義姑就是救苦救難、慈善愛民、法力無邊的女神。1996年，當?shù)孛癖娪肿园l(fā)集資重新修建了魯義姑祠。如今韓屯鎮(zhèn)借此又提出打造“德義文化之鄉(xiāng)”的品牌，2023年成立了茌平魯義姑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并通過國家商標局注冊了魯義姑商標。2023年3月17日，山東省茌平縣首屆孝義文化研討會舉行。2023年2月13日，重達1噸、體高3.5米的魯義姑銅像，在茌平縣韓屯鎮(zhèn)魯義姑祠正殿安放完畢。

結 語

民間信仰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是觀察中國古代社會的重要視角。自漢代開始，歷代統(tǒng)治者無一不將魯義姑作為道德教化的楷模進行宣傳。明代中后期，地方官員和士紳更是將魯義姑信仰視為教化風俗的重要手段。作為鄉(xiāng)土神靈的魯義姑，在魯西地區(qū)找到了更易生存的社會土壤，因而相較于其他外來神靈更具生命力和延續(xù)性，相關廟宇和祭祀風俗也一直傳承至今，在強化地域文化認同、增強社會凝聚力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民間信仰在千百年的傳承中，將族群的道德情感和價值取向世代相傳，它依賴于人們的敬畏感，依靠非正式規(guī)則，對族群成員的行為進行調(diào)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