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改編中的經(jīng)典《簡愛》

1934年電影版《簡愛》，是克里斯蒂·卡本納導演，弗吉尼亞·布魯斯和科林·克利夫主演的黑白無聲片。弗吉尼亞·布魯斯主演的簡愛容貌美麗，與原著中平庸瘦小的簡愛有些差異。在62分鐘的影片中，為展現(xiàn)簡愛的反抗，簡愛被塑造得性格暴躁，缺少少女應(yīng)有的溫柔和活潑。在與羅切斯特的感情戲中，簡愛美貌吸引了羅切斯特，簡愛占據(jù)著情感的主導地位，沒了原著中的憂傷感。作為早期影片，導演較完整地展現(xiàn)了小說故事情節(jié)，但忽視了對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把握，以致該片與原著相距甚遠。

1944年電影版《簡愛》，是羅伯特·斯蒂文森導演，瓊·芳登和奧斯威爾斯主演的，是早期《簡愛》改編中的經(jīng)典。瓊·芳登塑造的簡愛靦腆、羞澀、拘謹，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氣質(zhì)，很到位地傳達了簡愛安靜、單純的特質(zhì)，只是少了些憂郁，對人物內(nèi)心深度的把握仍顯不足。奧森威爾斯塑造了富有魅力的羅切斯特形象，粗獷高大的外形、深不可測的眼神、忽冷忽熱的情緒、時高時低的聲音，粗礪的外貌舉止下隱藏的是一顆溫柔的心，雖然飽經(jīng)折磨，依然有一處柔軟。在兩人出色演繹下，簡愛纖小隱忍，卻有一種讓人平靜溫暖安定的力量，她洞察到羅切斯特的內(nèi)心情感，發(fā)掘出了羅切斯特身上那種企圖自我埋藏的熱情和善良，她的溫柔和堅定讓羅切斯特風塵仆仆終日流浪的靈魂在桑費爾德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寧和閑適。這是一部經(jīng)典的愛情大片，雖然過去了將近70年，仍為許多觀眾所喜歡。

1970年電影版《簡愛》，導演為德爾伯特·曼，國語配音并在國內(nèi)廣泛流傳，但整體藝術(shù)效果一般。開片展現(xiàn)出的是小簡愛在勞渥德學校遭受的侮辱和虐待，與1944年版強調(diào)孤獨小簡愛強烈渴望友情不同，本版沒了這些溫情場景，剩下的只是小簡愛所受的苦難，因而并不能打動觀眾感情。在簡愛到桑菲爾德前后，簡愛身上看不到經(jīng)歷不幸遭遇所帶的憂傷感，大量綠色的生活背景難以展示簡愛內(nèi)心所經(jīng)歷的情感變化。在與羅切斯特的交往中，只有故事，缺少兩人感情思想的交流，雖然影片最后有一個大團圓結(jié)局，但整部影片更像是一個上流社會主人公引誘下層社會女仆的俗套故事。

1983年電視劇版《簡愛》，由朱里安·埃米亞斯導演，11集電視劇，內(nèi)容大大擴充，成了當時的經(jīng)典之作。這一版最大的特點，是對人物情感的重視。“提摩西·道爾頓將羅切斯特的孤傲與善良，冷漠與熱情，霸道與幽默，深情與陰郁，渾然天成地展現(xiàn)出來。”①他時而深邃、時而嚴厲、時而譏諷、時而深情、時而絕望、時而又渴望的眼神里，讓人深深體會到羅切斯特的激情與狂熱，也感受到他對簡愛感情的變化，他形神兼?zhèn)涞难菁甲屓苏嬲�領(lǐng)略到了那位追求幸福與真愛的英國紳士羅切斯特的性格與內(nèi)心，可以說是較有深度地復活了原著中男主人的精神氣質(zhì)。澤拉·克拉克飾演的簡愛，外形上頗為符合原著中的女主角，長得嬌小，面色蒼白，眉頭微皺，眼神堅定，偶爾露出她這個年齡段應(yīng)有的俏皮和少年老成的睿智，體現(xiàn)了簡愛的沉靜、雅致、樸素。原著里有很多心理描寫，觀眾也可以在這一版中更深入地貼近人物內(nèi)心世界。

這一版中，里德舅媽的形象也有變化，她不再完全是個沒有人情味的邪惡女性，而是被塑造成了一個看管不住孩子的不合格家長，有了些對其的理解。當簡愛重返蓋茲海德探訪時，病危舅媽的懺悔和簡愛的諒解會讓觀眾為這種溫情所動。在這樣的感情認識中，簡愛長大了，她放下了怨恨，內(nèi)心充盈著人間溫情。同時小簡愛與海倫的友情也非常細膩感人，以此來表現(xiàn)失去好友后小簡愛內(nèi)心的痛苦，豐富了人物內(nèi)心世界。此前影視版本所不看重的簡愛與圣約翰一家的感情關(guān)系也被表現(xiàn)，在簡愛看來，她內(nèi)心最渴望的是親人之間的感情，人間的溫暖。觀這一版本，那暖暖的光線令人怦然心動。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影片展現(xiàn)的有關(guān)簡愛被騙后的感情戲有些冗長，這極大地淡化了這一打擊給簡愛的傷害以及這一情節(jié)帶給觀眾內(nèi)心的激蕩，簡愛逃到無名小鎮(zhèn)時未能突出其內(nèi)心的痛苦，而變成對苦難的展現(xiàn)，不能不說這是些遺憾。

1996年電影版《簡愛》，由佛朗哥·澤菲雷里導演，夏洛特·甘斯布和威廉·赫特主演。夏洛特·甘斯布飾演的簡愛并不靚麗嫵媚，但突出了她的精神氣質(zhì)，質(zhì)樸下壓抑著熱情，清教徒形象下透出靈魂深處一種難以克制的激情，外表柔弱而內(nèi)心堅定無畏，表演不動聲色，讓觀眾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潛移默化的感染。不過，威廉·赫特飾演的羅切斯特憂郁有余但力度不足，羅切斯特是個粗獷但卻不粗野的人，有點脆弱但不懦弱，兩個人一直在互相試探，既希望彼此了解又在逃避對方的控制，這種性格對演員提出非常困難的要求。這一版更多程度上是一部溫情的文藝片，足夠溫情，容易接受，但缺乏思想的力量。

1997年電影版的《簡愛》是羅伯特·楊導演，薩曼莎·莫頓和塞倫·希德主演的，這是一部粗糙得沒有內(nèi)心世界展現(xiàn)的影片。薩曼莎·莫頓飾演的簡愛太過于封閉，一臉的冷色讓其和羅切斯特難以產(chǎn)生思想情感的相互愉悅。塞倫·希德飾演的羅切斯特，粗魯有了，可失掉了紳士感和思想的深邃感，只有外表沒了內(nèi)心世界，不斷咆哮讓有些觀眾感覺此版有點兒像美女與野獸版。簡愛與羅切斯特初次相逢，塞倫·希德飾演的羅切斯特笨拙狼狽地從水里站起來，口中罵罵咧咧時，羅切斯特成了一個粗鄙的人。花園求愛一場，男主角對簡愛高聲表白的愛情宣言如革命宣言，破壞了氛圍，也遮蔽了人物內(nèi)心豐富情感。簡愛與羅切斯特的相戀，是建立在彼此尊重和相互吸引基礎(chǔ)上的，但在這一版影片中，簡愛是被動的，木然的，羅切斯特是兇悍的，尤其在精神上看不到其對簡愛的尊重，這版《簡愛》是一次失敗的改編。

新世紀中，2006年電視劇版《簡愛》，是一部改編的新經(jīng)典，其由蘇珊娜·懷特導演，露絲·威爾森和托比·斯蒂芬斯主演。在對這一版的眾多評論中，除了對演員外形稍有挑剔外，大家都眾口一詞的稱此版為當時“簡愛的最佳版本”。四集四小時的容量與其它電影九十分鐘容量相比具有先天的優(yōu)勢，更能在尊重原著的基礎(chǔ)上發(fā)揮導演自己的理解。蘇珊娜·懷特運用自己特有的女性思維，細膩地對簡愛的心路歷程做了再創(chuàng)作。“簡愛的情感、思想追求都被最為隱忍的語言與含蓄的動作所包裹，一方面是個十分細膩的‘小女人’，另一方面卻又是一個果敢堅強而又理智的‘大女人’，在她瘦小樸素的外表之下，涌動著理智與情感的交鋒”②。露絲·威爾森十分敏感地表現(xiàn)出了簡愛心靈的細微變化，不是靠故事情節(jié)，而是靠她對簡愛心理的理解，再加充滿深意的意境，簡愛的憂傷與羅切斯特的痛苦以及最后難得的互相理解，都讓人在惆悵中感動。蘇珊娜·懷特抓住了簡愛的精神，露絲·威爾森觸摸到了簡愛的靈魂，陽光明媚的小溪，霧氣縈繞的山谷，沒有生命的沼澤，清凈的桑菲爾德，適當?shù)哪：�、慢鏡的手法，讓我們體驗著簡愛的感受，也感受到導演和演員的細膩與敏感，更讓我們深度體悟原著的精神世界。

不過，該片在表現(xiàn)簡愛與羅切斯特的愛情中，也還是太過側(cè)重羅切斯特，讓人感覺他對簡愛的感情不是因為簡愛獨特的思想和智慧，而是因為他自己的痛苦需要一個傾訴、排遣的對象。無論是談心還是散步，主要都是羅切斯特在說話，而簡愛只是被動性地簡單回答和認同，這削弱了簡愛思想情感上的獨立、自信和智慧。與1983年電視劇版相似，此版在結(jié)尾上也有松散冗長的問題。在知道真相后，簡愛哭成淚人，羅切斯特一遍遍地哀求，再到最后一幕大團圓的全家福畫面，完全沒了蘊藉，太過直白。

2023年版《簡愛》， 由凱瑞·福永導演， 米婭·華希科沃斯卡和邁克爾·法斯賓德主演，應(yīng)該說這是一部最忠實于原著精神并有創(chuàng)新的新經(jīng)典，其保留了簡愛成長、戀愛的主要元素，又注重了簡愛心靈中憂郁的陰暗面，更重要是的一改過去改編者只講愛情故事的模式，而給觀眾呈現(xiàn)了一個女孩如何經(jīng)歷人生大孤獨、生命大悲愴，仍倔強追求人間溫暖的情感成長經(jīng)歷，力圖還原原著中簡愛深層的精神世界。

接著電影以倒敘的方式展現(xiàn)了簡愛無愛的童年，一直到桑菲爾德影片都給人很壓抑的感覺。陰霾的天氣，空曠荒涼的外景，靜穆的古堡，暗藍的樹林、老宅、荒原，斑駁的墻壁，微揚的窗簾，昏暗的燭光，蒼白的少女，緩慢的鏡頭慢慢地展露了簡愛內(nèi)心的孤獨。米婭塑造的簡愛外形平凡，顯得柔弱，但又總是昂頭挺身，體態(tài)端莊，用眼睛和細微表情表現(xiàn)內(nèi)心的情緒，不美艷卻氣質(zhì)高雅。影片情感內(nèi)斂，憂傷哀怨而平靜，樸素中有美，觀眾要靜心體會方能領(lǐng)略憂郁滋味中透出的絲絲溫暖。正是簡愛生命中這種揮之不去的憂郁感傷，讓簡愛珍惜自己生命中感受到的溫暖，這些暖色少有卻顯厚重，讓觀眾心潮澎湃。如簡愛和羅切斯特初戀時的春色，羅切斯特對簡愛明確表達愛戀之后莊園的綠色小巷，簡愛重見羅切斯特時蔚藍的天空，當簡愛緩緩地、一步一步走近失明的羅切斯特，壓抑著感傷也壓抑著喜悅，沒有過多話語，靜靜地只有心靈的交融，鏡頭結(jié)束時，兩人彼此深藏的眷戀如是荊棘叢中一朵倔強燦爛的小小花朵，開在了每位觀眾的心中。簡愛對羅切斯特的感情完全拋開了物的世界，在包容了人間普通之愛——親情、愛情后，具有靜穆、永恒的宗教感，也最終消除了自己生命的孤獨感。

在新世紀改編《簡愛》，怎樣在既不失原著情感精神、又能有所創(chuàng)新，能夠為新舊觀眾所不厭倦，的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2023年電影版的《簡愛》恰到好處地做到了這一點，其必將成為《簡愛》改編中的一部新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