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山 歌

鄢德明

凡是插過隊當過知青的人都知道，那時候有許多知青都喜歡改唱電影歌曲，即將歌中曲譜不變而改其歌詞，編成一首現(xiàn)代歌曲。我也是其中的一個，那時我一邊在農(nóng)村“修補地球”，一邊在“廣闊天地”里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在寂寞中，也常常用歌聲來擺脫自己心中的煩惱。于是，在出工和收工的路上，人們常常聽到這樣的歌聲——

告別了媽媽，再見吧家鄉(xiāng)，

金色的學生時代已載入青春的史冊,

一去不復返，啊——

人生的道路多么曲折，多么漫長，

生活的重擔沉重地壓在我的肩上，

擦干了眼中的淚，忘了心中的憂傷。

迎著太陽出，伴著月亮歸。

堅強地修理著地球，是我們神圣的職責，

我的命運，啊——

用我的雙手修紅地球，赤遍宇宙，

美好的明天，相信一定會到來。

我親愛的姑娘，你在何方？”

那個時候，經(jīng)常遇到吃不飽飯的情況。于是，我就將一首歌曲改編了一下，唱了起來——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

白云下面知青鬧，

手里端著空碗兒叫，

又哭又大鬧。

要是有人問我為什么，

為何你這么吵？

我就會傷心地告訴他，

我還沒有吃飽！

隊長一聽，這不行，要是知青們“造反”起來，那可不好辦，于是就說，好吧，你們下山到公社的糧站去買點米吧。知青們自然是歡呼“萬歲”，我一聽也就高興地唱了起來——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

白云下面知青跑，

揮舞著扁擔像跳舞，

高興得不得了。

要是有人問我為什么，

為何你這么笑？

我就會高興地告訴他，

我下山買米了！

到了晚上，米買回來，大家飽餐一頓，這時，我又唱起來了——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

白云下面知青笑，

手端著飯碗在跳舞，

心喜若又狂。

要是有人問我為什么，

為何你這么狂？

我就會驕傲地告訴他，

今天我吃飽了！

晚上，月輪升上來，禾場上立刻鋪了一層銀粉。仰頭看月，月是圓的，那么晶亮的、飽滿的一輪；低頭看月，月是散的，把它那清輝灑向漫漫草地，壘壘丘陵。月兒越來越皎潔，人們看清了通往禾場的一條長長的幽徑。低垂的花枝立在幽徑的兩側(cè)；葉兒映出灰蒙蒙的銀光，白日里五彩繽紛的花蕾，此時閃爍著淡淡的色彩，是那樣飄渺，那樣的溫柔。月光和夜色奪走了色彩的全部魅力，可是芳香卻比日間更濃郁，更香甜。月亮在白棉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知青們就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回想起媽媽講的那過去的事情……。

回到知青點睡覺的這時候，對面走來了八九個女知青，都是一些漂亮的姑娘，于是，我又唱了起來——

我們走在大路上，

迎面碰上了一群姑娘，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只有那中間的最漂亮。

姑娘們，你慢點走，

我在后面追得汗直流，

姑娘們，你慢點走，

我在后面追得汗直流。

…………

后來，有些不懷好意的人卻把張家良歌曲中最后幾句的歌詞給改了，變成“姑娘們，你慢點走，老子在后面追得汗直流……”歌詞一變，其意境就完全不一樣了，多了些“流氓”色彩。其實大家并不特別介意歌曲的內(nèi)容，只是在自然，原野和自己的歌聲中陶醉著，胸中充滿了溫情和感動。畢竟那時我們太年輕��！

有一天，在返城的路上，風和日麗，青山碧水間，一葉輕舟在資江上隨波而流，船上坐著三位年方二八的姑娘。姑娘們?nèi)螒{小船在河中緩緩漂流。幾位姑娘各俱佳色，得體的少女裝將她們包裹得恰到好處，個個顯得姣艷奪目，滿臉愁容也難奪去她們那勾魂攝魄的青春魅力。她們真象這漫山叢中的幾朵艷麗的花朵。

坐在船頭的姑娘將兩條烏黑長辮精巧的連在一起。忽聽一陣的山歌響起，是學的電影《劉三姐》的唱法——

嘿哎——

什么風來最喜歡喲？嘿為什么？

什么云來最喜歡喲？嘿為什么？

什么雨來最喜歡喲？什么雪來最喜歡喲？

嘿哎——

什么雷來最喜歡喲？嘿為什么？

什么電來最喜歡喲？嘿為什么？

什么天來最喜歡喲？什么地來最喜歡喲？

嘿哎——

什么樹來最喜歡喲？嘿為什么？

什么花來最喜歡喲？嘿為什么？

什么人來最喜歡喲？你都給我說明白喲！

這天，正巧我也坐在這條船上，我對歌曲素來有親近感，不由自主地與她對唱起來——

嘿哎——

東南風來最喜歡喲，咿哎呀嘿！吹來身上涼個爽喲！咿哎呀嘿！

蘑菇云來最喜歡喲，把它摘來炒碗菜喲！

嘿哎——

驚天雷來最喜歡喲，咿哎呀嘿！春雷一聲震天響喲！咿哎呀嘿！

偷的電來最喜歡喲，不必交錢放心用喲！

嘿哎——

毛毛雨來最喜歡喲，咿哎呀嘿！幸福就像毛毛雨喲！咿哎呀嘿！

暴風雪來最喜歡喲，坐在堂屋烤炭火喲！

嘿哎——

下雨天來最喜歡喲，咿哎呀嘿！知青可以不干活喲！咿哎呀嘿！

紅薯地來最喜歡喲，知青可以偷來吃喲！

嘿哎——

梨子樹來最喜歡喲？咿哎呀嘿！知青可以摘來嘗喲！咿哎呀嘿！

玫瑰花來最喜歡喲？采下一朵送給你喲！

嘿哎——

姑娘你來最喜歡喲，咿哎呀嘿！聰明伶俐好可愛喲！咿哎呀嘿！

山歌唱得呱呱叫喲，小哥哥我好喜歡喲！

對方一聽，不好，怎么他把我唱進去了？她的答案原本不是這樣的啊？不過，他說自己“聰明伶俐好可愛喲！”還真喜歡，抬頭再一看，果然是一位年輕的“小哥哥”。山里人喜歡“對歌”，這姑娘是這方圓幾十里的“歌王”，幾乎沒有人能夠唱得過她，常常是她把別人“唱”得“不見了”。今天見有人“搭腔”，知道有人“不信邪”，就用當?shù)氐某�法和腔調(diào)大聲地唱了起來——

嘿哎——（劉三姐調(diào)）

對面的哥哥你聽好喲，嘿你聽好！

我要你對的不同樣喲！嘿不同樣！

我說云來你對風喲，不要亂對壞規(guī)矩喲！

云兒喲，飄在山頂上，

水兒喲，潺潺在流淌，

水面的鱗光閃閃亮喲，

閃得我幺妹兒喲心蕩漾耶，心蕩漾耶，閃得我心蕩漾耶！

多情的幺妹兒在河邊張望，

勤勞的小伙兒喲崖上想斷腸，

哥哥想起幺妹兒心發(fā)慌喲，

妹妹盼那哥哥呀早日做嫁妝，做嫁妝誒喲，早日做嫁妝喲……

這回，這姑娘改變了“風格”，前面仍舊是劉三姐的唱腔曲調(diào)，后面卻換成了當?shù)氐某�法，曲調(diào)也改成了電影《地道戰(zhàn)》主題歌曲的調(diào)子。對歌的“難度”是增加了，但這歌聲仍然是優(yōu)美動聽，好似夏日里喝了一杯冰淇淋爽透了心。于是，我高興地接過來大聲唱起來——

嘿哎——

對面的妹妹你聽好喲，嘿你聽好！

我對你的是不同樣喲！嘿不同樣

你說云來我對風喲，不會亂對壞規(guī)矩喲！

風兒喲，飄在山頂上，

云兒喲，隨風在飄蕩，

天上的云兒白花花喲，

白得我小哥兒喲眼發(fā)花耶，眼發(fā)花喲，白得我眼發(fā)花喲！

勤勞的小哥兒在山上張望，

多情的小妹兒喲在家想斷腸

妹子想起小哥兒心發(fā)慌喲

哥哥盼那妹妹呀早日進洞房，進洞房誒喲！早日進洞房喲！

這姑娘一聽，喲，還真有難不倒他的啊，于是，她再次改變“風格”，大聲對著我唱了起來——

哎——（劉三姐調(diào)）

對面的哥哥你聽好喲，嘿你聽好！

我要你對的不同樣喲！嘿不同樣！

我唱過你不能唱喲，不要亂對壞規(guī)矩喲！

這時候，她又改唱電影《小花》中的插曲調(diào)）

因為有雨，天才會憂傷，

因為有雪，水才會成冰，！

因為有月，天才會點亮，

因為有天，海才一片蔚藍，

因為有夢，生命才充滿期盼，

因為有你，生活才有笑！啊～啊～生活，才有笑！！

我一聽，好啊，我也就跟著她唱了起來——

因為有云，天才會燦爛，

因為有霧，水才會朦朧，

因為有星，夜才會黑暗，

因為有地，人才會勤勞，

因為有愛，人才會充滿期望，

因為有你，生活不孤單！啊～啊～生活，不孤單！

這女“歌王”一聽，心想，我唱歌唱了幾年了，還沒有碰到過對手，今天一定要大顯一下“身手”，于是，她用《有一個美麗的傳說》歌曲的腔調(diào)，扯起嗓子又唱了起來——

有一種感動叫無聲！

有一種愛叫無從表白！

有一種期盼叫相知你我！

有一種幸福叫妙不可言！

有一種約定叫今生有約！

有一種默契叫心照不宣！

哎嘿哎喲，哎嘿哎喲，哎嘿哎嘿哎喲，

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喲！

有一種思念叫無言！

有一種相思叫苦不堪言！

有一種痛苦叫沒你相伴！

有一種幸福叫等你歸來！

有一種感覺叫沒你我孤單！

有一種愛情叫愛你真好！

哎嘿哎喲，哎嘿哎喲，哎嘿哎嘿哎喲，

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喲！

我從這位姑娘的歌聲中，聽出了她已經(jīng)喜歡上自己了，說實話，如果沒有李紅玉，我還真的會對這個姑娘“動心”的。我只有把自己的愛唱給這位姑娘聽，以避免不必要的誤會。于是，我想了一下，就按昭她同樣的唱腔調(diào)，又大聲地唱了起來——

有一種心情叫無聲！

有一種愛叫兩地相思！

有一種快樂和她陪伴！

有一種感觸叫相擁孤單！

有一種幸福叫牽手漫步！

有一種思念叫魂牽夢繞！

哎嘿哎喲，哎嘿哎喲，哎嘿哎嘿哎喲，

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喲！

有一種愛情叫無言！

有一種企盼叫等她歸來！

有一種感覺叫有她真好！

有一種心情叫我很無奈！

有一種愛叫今生無法實現(xiàn)！

有一種祝愿叫祝你幸福！

哎嘿哎喲，哎嘿哎喲，哎嘿哎嘿哎喲，

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哎嘿喲！

姑娘一聽，完了，這好的一個小伙子，怎么就被別人“搶先”一步

“捷足先登”了呢？她還想心思，想把他“挖”過來，于是又唱道——

今夜，我會哭啦喲，

今夜，我會醉啦喲，

今夜，我會癡啦喲，

今夜，我不再孤單啦喲，

今夜，我品嘗了相思喲，

今夜，我無法入睡啦喲

是石頭你就要忍受孤獨喲，

是浮萍你就要浪跡無蹤喲；

是花朵你就要敞開心胸喲，

今夜，我想聽聽你多情的歌喲，

今夜，我只想聽聽你的心跳喲！

哎喲，我的情郎哥喲，哎嘿咿呀咿呀咿哎呀來喲！

我一聽，壞了，這姑娘愛上我了，得想法脫身！看來只有拿出“殺手锏”了，告訴她實情，要不然按照這里的規(guī)矩，對上了山歌的就要被請進她的“繡樓房”，要拜堂成親的！我嚇了一大跳，這可不行，我心中已經(jīng)有人了，不能再找了，再找就給自己找麻煩了，到時我就不是我了，就變成讓人兩頭扯的“東西”了。于是，我只好如實相告——

今夜，我不會笑啦喲，

今夜，我終于醒啦喲，

今夜，我不再傻啦喲，

今夜，我不再寂寞啦喲，

今夜，我品嘗了孤單喲，

今夜，我只有相思啦喲，

是飛鳥你就要穿越天空喲，

是露珠你就會瞬間閃亮喲，

是姑娘你就找個好人家喲，

今夜，我不能看你多情的眼喲，

今夜，我不能看你憂傷的臉喲！

哎喲，我的小妹子，哎嘿咿呀咿呀咿哎呀來喲！

姑娘一聽，完會失望了，知道她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是枉費心機。這

時船正好靠岸，沒等船停穩(wěn)當，她就跳下船，抹著眼淚跑了。據(jù)說，她后來常在這個碼頭上等我，并下決心從此不再唱山歌，至到看到這個讓他心儀的男人為止，可惜她始終沒能等到她心儀的男人再來。后來聽說她拒絕家里給她找的對象，不久就害相思病憂郁而死，時年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