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散文啞巴與春天
遲子建散文啞巴與春天
遲子建是當代文壇上一位卓爾不群的作家,在不斷求新求變的文學潮流中,她始終保持著自己的文學品格。下面就是學習啦小編給大家整理的遲子建散文啞巴與春天等作品,希望大家喜歡。
遲子建散文篇1:啞巴與春天
最懼怕春風的,莫過于積雪了。
春風像一把巨大的笤帚,悠然掃著大地的積雪。它一天天地掃下去,積雪就變薄了。這時云雀來了,陽光的觸角也變得柔軟了,冰河激情地迸裂,流水之聲悠然重現(xiàn),嫩綠的草芽頂破向陽山坡的腐殖土,達子香花如朝霞一般,東一簇西一簇地點染著山林,春天有聲有色地來了。
我的童年春光記憶,是與一個老啞巴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在一個偏僻而又冷寂的小鎮(zhèn),一個有缺陷的生命,他的名字就像秋日蝴蝶的羽翼一樣脆弱,漸漸地被風和寒冷給摧折了。沒人記得他的本名,大家都叫他老啞巴。他有四五十歲的樣子,出奇地黑,出奇地瘦,脖子長長的,那上面裸露的青筋常讓我聯(lián)想到是幾務(wù)蚯蚓橫七豎八地匍匐在那里。老啞巴在生產(chǎn)隊里喂牲口,一早一晚的,常能聽見他鍘草的聲音,嚓——嚓嚓,那聲音像女人用刀刮著新鮮的魚鱗,又像男人掄著銳利的斧子在劈柴。
我和小伙伴去生產(chǎn)隊的草垛躲貓貓時,常能看見他。老啞巴用鐵耙子從草垛摟下一捆一捆的草,拎到鍘刀旁。本來這草是沒有生氣的,但因為有一扇鍘刀橫在那兒,就覺得這草是活物,而老啞巴成了劊子手,他的那雙手令人膽寒。我們見著老啞巴,就老是想逃跑?伤`以為我們把草垛蹬散了他會捉我們問責,為了表示支持我們躲貓貓,他揮舞著雙臂,搖著頭,做出無所謂的姿態(tài)。見我們?nèi)泽@惶地不敢靠前,他就本能地大張著嘴,想通過呼喊挽留我們。但見他喉結(jié)急劇蠕動,嗓子里發(fā)出“呃呃”的如被噎住似的沉重的氣促聲,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啞巴是勤懇的,他除了鍘草、喂牲口之外,還把生產(chǎn)隊的場院打掃得干干凈凈。冬天打掃的是雪,夏天打掃能是草屑、廢紙和雨天時牲畜從田間帶回的泥土。他晚上就住在挨著牲口棚的一間小屋里。也許人啞了,連鼾聲都發(fā)不出來,人們說他睡覺時無聲無息的。老啞巴很愛花,春天時,他在場院的圍欄旁播上幾行花籽,到了夏天,五顏六色的花不僅把暗淡陳舊的圍欄裝點出了生機,還把蜜蜂和蝴蝶也招來了。就是那些過路的人見了那些花兒,也要多望上幾眼,說,這老啞巴種的花可真鮮亮啊,他娶不上媳婦,一定是把花當媳婦給伺候和愛惜著了!
有一年春天,生產(chǎn)隊接到一個任務(wù),要為一座大城市的花園挖上幾千株的達子香花;顑簛淼锰,人手不夠,隊長讓老啞巴也跟著上山了。老啞巴很高興,因為他是愛花的。達子香花才開,它們把山巒映得紅一片粉一片的。老啞巴看待花的眼神是挖花的人中最溫柔的。晚上,社員們就宿在山上的帳篷里。由于那頂帳篷只有一道長長的通鋪,男女只能睡在一起。隊長本想在通鋪中央掛上一塊布簾,使男女分開,但帳篷里沒有簾子。于是,隊長就讓老啞巴充當簾子,睡在中間,他的左側(cè)是一溜兒女人,右側(cè)則是清一色的男人。老啞巴開始抗議著,他一次次地從中央地帶爬起,但又一次次地在大家的嬉笑聲中被按回原處。后來,他終于安靜了。后半夜,有人起夜時,聽見了老啞巴發(fā)出的隱約哭聲。
從山上歸來后,老啞巴還在生產(chǎn)隊里鍘草。一早一晚的,仍能聽見鍘刀“嚓——嚓嚓——”的聲響,只不過聲音不如以往清脆,不是鍘刀鈍了,就是他的氣力不比從前了。那一年,他沒有在場院的圍欄前種花,也不愛打掃院子,常蜷在個角落里打瞌睡。隊長嫌他老了,學會偷懶了,打發(fā)了他。他從哪里來,是沒人知道的,就像我們不知他扛著行李卷又會到哪里去一樣。我們的小鎮(zhèn)仍如從前一樣,經(jīng)歷著人間的生離死別和大自然的風霜雨雪,達子香花依然在春天時靜悄悄地綻放,依然有接替老啞巴的人一早一晚地為牲口鍘著草料,但我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原來這小鎮(zhèn)是少了一個沉默的人——
一個永遠無法在春天中歌唱的人。
遲子建散文篇2:女人的手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話,一般來說,女人的手都比男人的要小巧、纖細、綿軟和細膩。不是常常有人用“纖纖素手”、“十指尖尖如細筍”來形容女人的手嗎?
舊時代女人的手真正是派上了用場。紡織、縫補、漿洗、扯著細長的麻繩納鞋底、擦鍋抹灶、給公婆端尿盆、為外出打工的男人打點行裝、洗尿布等等,真是不一而足。當然也有耽于刺繡、撫琴而歌、拈扇捕蝶的小姐的手,但那不是大多數(shù)女人的手的命運,所以也就略去不計了。
女人的手雖然備受辛勞,但很奇怪它們總是保持著女性的手應(yīng)有的本色,靈巧而充滿光澤。看許多古代的仕女圖,畫得最美的不是眼睛和嘴,而是那一雙雙安然垂在胸前的手。它們光滑美麗,像玉一般熒熒泛光。幾百年過后,再看那畫中的女人,只感覺那手充滿靈性地又要動起來,仿佛又要去挑油燈的燈花,又要撩開竹簾看一眼她屋里的男人,又要到河邊去窸窸窣窣淘米一樣。
女人的手是經(jīng)久不衰的。
現(xiàn)在的女人不必那么辛苦了。但是她們照例要下廚房,要照顧小孩子。她們?nèi)匀灰匆隆⑻悦、切菜、站在煤氣灶前將蔥花撒到沸油中爆響。若是她們有好心情,她們還要編織毛衣、裁剪、布置居室等等。她們用手使屋子一塵不染,連窗臺上蒔弄的花卉的葉片也纖塵不染,家里的空氣真正是透明的。女人在忙碌這些的時候就丟掉了一些時光,她們的額頭和眼角會悄悄起了皺紋,發(fā)絲的光澤不似往昔,但她們的手卻仍然有別于男人,即使粗糙也是一種秀氣的粗糙。
于是我便想,女人的手為什么不容易老呢?我想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由于它們經(jīng)常接觸蔬菜水果、花卉植物和水的緣故。女人們在切菜的時候,柿子那猩紅的汁液流了出來、芹菜的濃綠的汁液也流了出來、黃瓜的清香汁液橫溢而出、土豆乳色的汁液也在刀起刀落之間漫出。它們無一例外地流到了女人的手上,以豐富的營養(yǎng)滋養(yǎng)著它們,使它們新鮮明麗。女人的手在蒔弄花卉和長綠植物時必然也要沾染它們的香氣和靈氣,這種氣韻是男人所不能獲得的。女人大都愛水,米漿、洗衣水的每一次浸泡都使得手獲得一次極好的滋潤。
我這樣說,并不是鼓勵女人都下廚房?墒遣幌聫N房的女人有味道嗎?
女人的手不容易老的另一個原因,我猜想是因為眼淚的滋養(yǎng)。女人愛哭,很少有人會任淚自流到脖頸衣襟而不管不顧,也很少有人會像古典小說中的女人一樣拈著手帕擦淚,女人哭起來大多是“鼻涕一把淚一把”,手也就適時而來,一把一把地在臉頰擦個不停。眼淚是一個人的精華,它只有在人極度悲傷和高興的時候才奪眶而出,它對女人的手的滋養(yǎng)肯定不同凡響。淚水在手的表皮上慢慢地透過毛細血孔浸透在人手的內(nèi)部,這時悲哀也就隨之化解,青春和希望的力量在漸漸回升,女人的手經(jīng)過淚水的洗禮變得更加有活力。
以上我所揣測的兩點,最好不要被醫(yī)學專家看到,不然便免不了要深究我犯了如何如何的常識錯誤,我可不想唇紅齒白地對簿公堂。何況,我對一些常識性知識的千年不變總是深懷恐懼和疑慮。
不去說它了。
忘了哪一年在一本書上看到,女人在臨終前比男人喜歡伸出手來,她們總想抓住什么。她們那時已經(jīng)喪失了呼喚的能力,她們表達自己最后的心愿時便伸出了手,也許因為手是她們一生使用了最多的語言,于是她們把最后的激情留給了手來表達。
我現(xiàn)在是這樣一個女人,我用手來寫作,也用它來洗衣、鋪床 、切蔬菜瓜果、包餃子、腌制小菜、刷馬桶。如果我愛一個人,我會把雙手陷在他的頭發(fā)間,撫弄他的發(fā)絲。如果我年事已高很不幸地在臨終前像大多數(shù)女人一樣伸出了手,但愿我蒼老的手能哆哆嗦嗦地抓住我深愛的人的手。
遲子建散文篇3:阿央白
它是如此安然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阿央白。晨光彌漫了空悠悠的山谷,它面朝著鳥聲起伏的山谷,把它那驚世駭俗的美一覽無余地展現(xiàn)在我面前。
石鐘寺石窟的第八窟便是它了——阿央白。它是一尊刻有女性生殖器的石窟,據(jù)說是白族先民原始崇拜的特殊雕刻。它同周圍石窟中的菩薩、南詔國王及侍從、天神、力神、古代波斯國人等等坦然地相處在一起,以其渾然天成的美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只有這尊石窟下的一塊圓石,才被千古不絕的朝拜者給跪出兩江 深深的凹痕,那么觸目驚心的凹痕。
我遠遠地看著它,它的黑褐色的質(zhì)地、輪廓分明的曲線、睥睨世俗的那種天真無邪的氣質(zhì)。我們就在那一瞬間溫 存地相遇了,陽光在它的身上浮游著,它似乎就要柔軟地熒熒欲動,就要流出一股瑩白芬芳的生命之泉。
沒有嘈雜的交 談,靜悄悄的風、靜悄悄的陽光在我們之間穿梭著。它靜悄悄地立在這里已經(jīng)有許多個漫長的世紀了。它沐浴著風聲、雨聲、月光、陽光,這一切都沒有損害它的容顏。它是古老的,同時又是年輕的;它是蒼涼的,同時又是青春的。我注意到,周圍許多處石窟在戰(zhàn)事中遭到破壞,菩薩斷了胳膊、侍從少了腿,而許多頭像都面目模糊。獨有它,阿央白,它依然完整無缺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就連邪惡的手都不敢觸及它,看來真正的美本身就能驅(qū)除邪惡。
阿央白出在莊嚴肅穆的佛教圣地曾招致了種種非議。有人說這純粹是后人出于對佛教的褻瀆而導演的一場惡作劇。他們認為阿央白不潔、不貞,怎么可以把生殖器赤裸裸地雕刻在石頭上呢?
我無意揣測這尊大約誕生于唐宋時期的雕刻其用意究竟是什么,也許雕刻者雕厭了充滿神話色彩的菩薩、天神,雕厭了國王和歌舞升平的場景,雕厭了他們不可觸及的事物,所以他們才雕出一副顯赫的女性生殖器,因為只有它,才能給人以最溫 存、親切、可知的感覺。也許雕刻者只是發(fā)現(xiàn)了一大塊黑褐色的石頭,他產(chǎn)生了豐富的聯(lián)想,于是女性生殖器的輪廓就在上面顯現(xiàn)了。
當然,一切揣測都只能是假想。不管怎么說,阿央白誕生了,而且存在下來,并且將要獲得永生。雕它的人沒有留下名字,但我覺得當他用刀鑿劃出一道道痕跡時,他一定是斂聲屏氣用心在雕刻。雕它的人一定是個心性很高、懂得溫 暖的人,也是一個真正懂得藝術(shù)之美的人。我與阿央白邂逅的一瞬,我便于無形中看見了一雙手拂名而過的痕跡。那只能是一雙男人的手,只有男性的手才能使女性的美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解放。
晨光涌動著,我和阿央白同樣沐浴著光明。我走近它,仔細端詳它,我其實是在端詳自己。它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在于它的真實、凝重和生動。它可以感知語言,它的深處曾攪起多少令這世上男女流連忘返的波瀾——萬劫不復(fù)的波瀾。對于它,世俗的一切揣測都是毫無意義的了。可我仍未能免俗,試圖還想為它所招致的非議做一番開脫。它躋身于佛教圣地,是否提醒人們,能做佛的思考該是由人開始的,而不是由神開始。只有人才能思考宗教和哲學,而人是從母腹中啼哭著爬出來的,阿央白是我們生命的窗口,我們的思想在做無邊無際的精神漫游時,不要忽視生命本身的東西。沒有生命,一切都不會存在。
當然,這些念頭只是一閃即逝。在阿央白面前,你所需要的只是安詳?shù)哪抗。我一遍遍地注視著它,由遠及近,由近及遠,這時陽光更加濃郁了,它使阿央白煥發(fā)出一股流光溢彩的美。
阿央白的美在于它赤裸裸地將人們引以為神圣或邪惡的東西公之于眾,這樣神圣和邪惡就不能依附它而存在,它只為它自己而存在。猶如一枝嬌艷異常的金黃色喇叭花,在深山野谷中搖曳著,釋放著它那安靜、炫目、動蕩而悠久的美。
看過“遲子建散文啞巴與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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