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馬詩意
從“云水謠”的高山上望去,村落若一盤打翻的象棋。這里兵車相聚,那里有帥,煢煢獨立。這里圓,那里方,卻都是一色的土墻。
懷遠樓鐵門上的彈孔擦過目光。一邊有人說:“建土樓是為防御。”癡立良久,方察覺這里的一切,都充滿矛盾,在暗處沖突。
以土夯墻,層層疊疊,是為抵御入侵?蓳徇^墻上崎嶇的裂痕之后,嗅到木結(jié)構(gòu)獨有的香氣之后,便明了,這是以最柔軟的方式抵抗最強硬的沖擊。長城內(nèi)外,戰(zhàn)士身旁血流成河。土樓不是,外頭作戰(zhàn),里頭照樣晾衣做菜;長城皆是用冰涼的石磚砌成,甚至有孟姜女哭長城的悲情苦楚。土樓不是,圍砌用的是沙,煙火流塵、人間具象都被揉在其中。于是防守也變得詩意起來。
而此處方有人苦想守城之策,想把族人、生命與歷史都牢牢圈在木石之內(nèi),卻不曾料想,日后子孫奮力飛出土樓,漂泊南洋。現(xiàn)今土樓文化早已為世界打開大門,敵樓之下,游人如織。
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事與愿違,然而這果真是“事與愿違”嗎?
閩南的客家風光與江南自是不同。遙記皖南“桃花源里人家”是粉墻黛瓦,徽商依水而行,搖著小船兒外出經(jīng)商。而后再順水而歸,水墨田園之間,看子孫讀圣賢文章。小橋流水,鏡花水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閑適簡約。
可一個“閩”字卻注定了閩南人將與蛇蝎共舞。他們踏破崎嶇山路,面向一片“決定生死”的海洋。經(jīng)商,成則生,敗則亡。于是閩南人衣錦還鄉(xiāng)之后必定是更張揚的,他們在風沙中穿行時必定是比江南的才子佳人多一分果敢與決絕。
筑土樓為守,浪跡天涯闖四方卻更像是攻;決絕抗爭為剛,以水仙花香與綠葉養(yǎng)人卻更像是一種柔;風塵仆仆,終日奔波為苦,卻四季皆有香甜的瓜果為伴,不得不承認其味甘。
閩南似乎就是這樣一片攻守相合,剛?cè)岵士酁榘榈耐恋。它矛盾,卻始終不沖突;蛟S也正如此,方養(yǎng)就了如國學大師林語堂這般“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兼收并蓄的曠世才情。學貫古今、中外皆知并非全無道理,這里的風土人情甚至賜予他動中處靜的能力:正如他家鄉(xiāng)的名字“平和”,他一生平和。戰(zhàn)火中著文章,風雨中敘愛情,或許生于波折,卻一生都過得寧靜。當他人奔忙爭奪時,他卻早已翻上童年的山頂,看眾生如螻蟻。
從前一直困惑,林語堂先生為何用西語寫就《蘇東坡傳》等作品,再勞煩他人譯為中文?而今走進紀念館邊的書店,見一本本裝幀精美的作品都是由雙語著成,就連書店本身都是中式裝潢,卻被西式音樂所環(huán)繞。老舊的留聲機,咿咿呀呀述說著“中西合璧的故事”。沐浴在午后的燦爛陽光中,漫不經(jīng)心地踏著棧道,徘徊在林語堂紀念館附近,忽聞一曲《藍色多瑙河》時,我終于幡然醒悟。家鄉(xiāng)中文為底蘊,如泥土;西學如水,用于澆灌。水土相融,泥土變?nèi)彳浛伤,散發(fā)清香。也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的頭腦是西方式的,但我的心是中國的。”他總能找到兩者結(jié)合的最佳方式,中文觸發(fā)靈感,用西學理性陳述,于是如沸水遇低溫,開出冰花。而他本人就是兩者之間的橋梁,一如他用幽默一詞,連接了現(xiàn)實主義和理想主義。
午風越過林海,送來舒緩的琴聲,訴說跨越千年的矛盾與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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