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內(nèi)涵和外延的散文

　　一幅照片是一個點。圍繞這個點，可以任意聯(lián)想。照片里的人，人的神情，姿勢，目光，包括照片的背景，都是聯(lián)想的緣起。時光久遠，人事紛雜，很多時候，你是在無意識狀態(tài)穿行。一旦注目這樣一幅照片，眼前頓時一亮。

　　比如《黃金葉》�！饵S金葉》是由一幅發(fā)黃發(fā)舊的照片觸發(fā)而偶成片斷，逐漸成篇。照片的內(nèi)涵和外延，為我提供了深入和拓展的無限可能。那個神色冷峻、目光剛毅的人，他坐在中間，前后左右的人們圍攏著他，簇擁著他。十分明顯的中心位置，他與眾不同的神色目光，都讓人一眼就會在他身上聚焦，形成久久的探詢。如果你曾經(jīng)跟他度過一段時日，那么，他會從照片中走出來，他的諸多言行，會閃現(xiàn)于你腦海。盡管他辭世已經(jīng)三十多年，但一點不影響他給你一種仿若昨日的感覺。正是這一點，緊緊地抓住了我，讓我在一剎那與他對接——我的目光，與照片里他的目光，形成一種天然的對接。而之后，就是心理層面的對接。靈魂深處的對接。這種種對接里，有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意味。于是，曾經(jīng)的一幕幕，歷歷再現(xiàn)。

　　這樣的情形誘惑了我。讓我在最初的愣怔中躊躇不前。眼前是一個陷阱。但是這陷阱被炫目的光環(huán)圍繞，讓人總想跳下去。那深不可測的所在，實在無法明了，但是斷然舍棄，也絕非可能。猶豫不決中，我終于還是邁出了一步。這一步在現(xiàn)在看來，至關(guān)重要。不走這一步，很可能，我仍然在固有的軌道里逡巡，毫無創(chuàng)新突破可言。

　　那是五年前的事，二零零八年春上。有一段時間，那個坐在眾人中間，用一種冷峻意味的眼神盯視著你的人，一直攪擾我。事實上我跟他不太熟。關(guān)鍵是他的身份，他的由來已久的嚴厲。在很多場合，僅僅是知道，哦，這是一個領(lǐng)導(dǎo)，是父母他們的頭兒。僅此而已。這樣的一個角色，注定使他成為我們小孩子心目中的另類角色，與常人相左的角色。多數(shù)時候，我只是遠距離打量他，注意他。尤其是在會場上，公社大禮堂里，黑壓壓的人群，他站在主席臺上，身披一件有著碎花黃金葉里子的棉褂，一手叉腰，一手揮舞，聲色俱厲，大喇叭里始終充斥著他略顯嘶啞的大嗓門兒的講話聲，一個又一個的“啊”，重錘一樣砸下來，砸下來……面對這種鮮活的記憶，我心底暗流涌動，好些時日未曾有過的感覺呼嘯而來。為此，我欣喜不已。這個時候，我就明白，可以動筆了。一旦動筆，一切自然天成，仿佛都已做好準備，就等著我提起筆來一樣。我沒想到，那種讓人無法排解的氛圍，竟然那樣密實，深沉。我在琢磨或者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種深重的壓抑與黑色意味。我深陷其中，不知是在痛苦著還是在享受著。就在這樣的矛盾中，這些文字噴薄而出。

　　在寫之前，我沒有刻意去想運用什么方式方法。當(dāng)文本成型后，我發(fā)現(xiàn)，它就是一個意識流的東西。我覺得，所謂意識流，就是隨意流過腦海的瑣碎點滴。這些點滴瑣碎并非蕪雜一團，而是須集中反映一個主觀意圖。一個接一個的物象突兀而至。我把一個接一個的物象如同照相一樣，摹擬出來，描畫出來。一開始，我并沒想到會寫出一篇東西來。面對那幅照片，我覺得其中“那個人”的臉孔很特別，眼神很特別，就像文本里描述的一樣。這樣，陸續(xù)形成一些片段。然后又記起有關(guān)“他”的.種種，能記錄的就陸續(xù)做了記錄，一個一個積累起來，再前后做了一定的調(diào)整。就有那么一天，忽然想起曾經(jīng)見過的一個場景，就是小說結(jié)尾那個場景。當(dāng)然這場景與照片里的“他”毫不相干。但是我覺得有驚人的契合之處。加上恰巧做了一個夢，那件有著關(guān)鍵意義的黃金葉碎花里子的棉褂，居然出現(xiàn)在了夢境，出現(xiàn)在夢里的禮堂房頂。這是一個很神奇的夢。我就想，能否讓三者實現(xiàn)一個統(tǒng)一呢？決定試試看。一開始沒把握，寫了三千字，得到一些朋友支持鼓勵，便充實，再充實，成為后來的將近五千字。在充實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動筆的快樂，還感到那個“他”給我?guī)�來的沉重。兩者交替出現(xiàn)，不分上下。更主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了運用圖像處理制造的文本，很迷人。那種影視效果，讓我驚奇不已�？鞓肪褪沁@樣產(chǎn)生的。進一步想，文本的氛圍渲染，人物的性格刻畫，其實都得益于這種方式。

　　關(guān)于主人公V。對于這個人物，我的感覺是很沉重。只要想起他，就沉重。黃金葉，那種金黃的圖案，給我的印象太深了。尤其是那件棉褂里子上閃現(xiàn)的黃金葉圖案�！八�”一手叉腰，一手揮舞，嘶啞著大嗓門兒講話的樣子，黃金葉圖案隨之一閃一閃的樣子，我會一想一大串，真的是刻骨銘心。不說出來，很難受。到了一定時候，就出現(xiàn)一種欲望，訴求感。希望有人能夠聆聽。在這樣的欲望驅(qū)使下，一些細節(jié)就寫得比較順，好多時候不是我在寫，而是細節(jié)在推動著我寫了。這樣的情形，說來奇妙，真正擁有，不容易。只是在寫的時候，力圖做到主觀東西不介入，保持一種冷靜客觀從容，就像用攝像機攝下來一樣，做一次紀實全錄。這一點肯定是受了圖森、格里耶的影響。及至文本完成，我發(fā)現(xiàn)，照片不再是原先那幅照片，它成為一個陌生物，成為一個點，圍繞這個點，想象得到了充分發(fā)揮，并有所游移。就是說，文本已經(jīng)不再單純著眼于照片，筆勢逐步脫離了照片，歸于想象。天馬行空般的想象，給我的筆下增添了無限的生機。所以說，文本已不僅僅是一幅照片的產(chǎn)物，它是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具體記不得從什么時候起，我迷上了文字中的影視效果。很可能與零七年看了圖森、格里耶的作品有關(guān)；還有杜拉斯的那部叫《廣島之戀》的電影；還有賈樟柯的《小武》、《站臺》等一系列電影，都有關(guān)系。而照片，是影視效果的另外一種呈現(xiàn)。雖然靜止不動，卻又分明有無數(shù)的東西在你心里流淌。尤其是黑白照片，更給人遙遠和悠久的感觸。那色澤，那光影，那深藏歲月深處的朦朧，哪怕是那泛黃，那缺角，那折痕，那斑點，都告訴你確鑿無疑的事實：這就是曾經(jīng)；就是歷史。由此觸發(fā)，無意識中，《黃金葉》出手了，《李彩霞》也出手了。它們都分別與一幅照片相關(guān)，都是在一幅照片的“誘導(dǎo)”下滾雪球一樣逐漸充實起來。

　　近些時候，一些文友在我文后跟帖說及冷敘事，畫面感，新實驗等等。確實，幾年來，有意無意中，我在寫作實踐中納入了一些較為探索性的元素。無論小說散文，不管憶舊寫實。雖遠遠不夠，但是我明白，自己在努力中。對這些朋友的關(guān)注、支持、探討和鼓勵，我心懷感激。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一直想找一個突破口。希望能盡早明確。極端，不是我所追求的；但是庸常，也是我所極力避免的。這就進入一個兩難。我希望解決這個難題。《黃金葉》的完成，是我寫作生涯里的一樁幸事。自此之后，我從早前的茫然無序中抽身出來，進入了一個相對有序的軌道。于是，在輾轉(zhuǎn)徘徊猶疑中，《擱置》、《姐姐》等一些有著標(biāo)志性意義的實驗文字陸續(xù)出手，它們表明了我寫作的一個飛躍，標(biāo)志著我已經(jīng)進入一種文學(xué)創(chuàng)作和鑒賞的充分自覺。這些文本以及另外一些理性探索文字，給我一種嶄新的啟示，讓我在一種高蹈的文學(xué)境界里不可自拔。意識到這一點，我十分安心。

　　通過不同形式和途徑，我只是想集中說明，文字表達具有無限可能性，它的廣闊空間，足夠我們關(guān)注并不懈追求。本色的接近事物本身的寫法，獨特的敘事視角，具有回味余地的直抵內(nèi)心的語言，讓我深深流連。需要特別提及的是，一幅照片，一個夢境，一個電影場景，甚至一閃即逝的某個意念，都可能觸發(fā)一句話，或者一段話，或者一篇文字。在那幅照片里，在那個夢境里，在那個電影場景里，在那個意念里，潛藏著許許多多的不為人知的東西，它們在等待你發(fā)現(xiàn)，捕捉，提取，升華……

　　當(dāng)然，光有技巧是不夠的，須切近生活的內(nèi)核，在紛繁庸雜的生活萬象里捕捉、體會最具靈動光鮮的細節(jié)來加以鋪陳，進而發(fā)掘其內(nèi)質(zhì)所擁有的真善美，那能夠令人動容、令人深思的獨特況味。一篇融技巧與內(nèi)質(zhì)于一體的文字，才是經(jīng)得起讀者檢驗的文字。任取一方都是偏離，都不足取。

　　不知能走到什么地步�；蛟S一事無成，或許還能收獲些許慰藉。像年初得到《歲月》通知，《1982，一只蘆花雞》已通過終審，將于今年第2期刊載。我沒想到，這篇在不同論壇得到不同評價、獲得部分文友的肯定與鼓勵的文字，擁有了上刊的機會。說來上天還是公允的。這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對于咱這樣在文學(xué)道路上苦苦跋涉三十年而幾乎一事無成的小老百姓而言，也算幸運了，值得額手稱慶，道聲阿彌陀佛了。這篇“雞文”，雖不是圍繞一幅照片而成，但實際上，蘆花雞的影像也如同照片一樣，定格于我心里了。記憶與照片，在某種意義上，有相通之處，都能給人一種懷想和追思的可能。

　　曾經(jīng)有人跟我說，夏冰，你要走火入魔了。我笑說沒事，大不了再走出來嘛。話雖如此說，實際上，走進來，再走出去，就不容易。這個選擇，等于給自己上了緊箍咒，安排了秩序，其它的路不是不能走，只是，一個人的精力和時間，太受局限。而且，我這人最大的毛病是，脾氣出奇地倔。什么路也是除非不走，一旦選擇，就不想輕易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