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旗上的題字多請名家手書，其內(nèi)容皆是平常用語，有俗有雅，目的都是為了宣揚酒的醇正、酒家名牌、酒樓名座等。酒旗上的內(nèi)容大多是署明店家字號，有的選擇某種有意義的題詞或者干脆就寫明一個“酒”字。根據(jù)酒店的等級大小，所懸掛的酒旗、酒簾也有所不同。酒旗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作為舊時酒店的標志，可以稱得上是最古老的廣告形式。西周時，酒業(yè)有了一定的發(fā)展，政府設(shè)立“酒正”來掌管酒的政令，還派人專用旌旗指揮市場貿(mào)易活動�！洞呵锞暋酚涊d:“酒者，乳也，王者發(fā)酒旗以布政，施天乳以哺人。”［1］可以說，這是文獻上最早關(guān)于“酒旗”的記載，不過這酒旗是“王者”發(fā)予的“施天乳以哺人”的標記，還不是后來發(fā)展起來的酒店制作的宣傳廣告形式，因此它也不產(chǎn)生商品效益。酒旗真正作為招徠酒客的商業(yè)廣告的幌子，最早出現(xiàn)于東周的春秋時代。據(jù)《韓非子•外儲說右上》記載:“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懸?guī)蒙醺摺！保?］其文中的“幟”就是指當時的酒旗�！稄V雅•釋器》篇中說:“幟，幡也�！保�3］懸幡，即懸掛酒旗，也就是賣酒的招幌�！吨芏Y•地官》中也曾說:“上旌于思次以為市�！保�4］至此，人為的酒家商業(yè)標志產(chǎn)生了，酒旗也應運而生。除了作為酒家的標志之外，酒旗還有另一個重要作用，就是酒旗的升降代表著酒家今天有酒還是無酒、營業(yè)或不營業(yè)。每天早晨起來，酒家如果有酒可賣，開始營業(yè)了，便高懸酒旗;若無酒可售，就收下酒旗。由此可知，早在幾千年前，我國人民就知道利用酒旗這一特殊的廣告形式來經(jīng)營商品了。自唐代以后，隨著酒文化的迅速發(fā)展，酒旗逐漸發(fā)展成為一種十分普通的市招，而且五花八門，異彩紛呈。這不僅極大地豐富了當時的飲食文化，而且也繁榮了當時的經(jīng)濟。這從自唐代以來的不少詩歌作品中便可窺見一斑。

一、唐代詩酒文化融合的原因

酒在中國文化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尤其是在中國古代詩歌中，它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吟詠對象之一。在唐以前的詩人中，就已經(jīng)有很多詠酒的佳作，像魏晉以來的著名詩人曹植、阮籍、陶淵明等，都是以飲酒、詠酒馳名的。酒旗這個意象在唐以前的詩文中雖然也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但是它從未像在唐代詩文中出現(xiàn)得如此之多，顯然這與唐代高度發(fā)達的酒文化是分不開的。綜觀《全唐詩》及補錄收錄的近五萬首詩作，其中有酒字、詠酒及與酒有關(guān)的詩多達萬首。因此要想對唐詩中酒旗意象進行深刻理解，就必須對唐代詩酒文化融合的原因進行分析。這樣我們才能更好更深入地窺見詩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也可以從中了解當時的政治文化、社會思想及詩人、士人、各個階層的生活，從而從另一個側(cè)面了解當時的社會。

首先，這與唐朝繁榮的經(jīng)濟及興盛的造酒業(yè)是分不開的。唐朝是中國大一統(tǒng)的繁盛時期，經(jīng)濟、文化、科技等領(lǐng)域都發(fā)展到了一個高峰，促進了釀酒技術(shù)的提高，因此唐代的酒肆商業(yè)也繁榮發(fā)展，再加上唐代釀酒原料豐富及酒政比較寬松，也促使唐代造酒業(yè)的繁盛，因而在唐代無論鄉(xiāng)里村社，還是繁華都市都遍布酒肆。如果沒有眾多的酒肆供人們沽酒飲用，飲酒就難以成為當時文人騷客們社會生活的時尚。當時的長安、洛陽交通比較便利，官商士庶往來不絕，故官道兩旁青旗高懸、酒肆林立。當時長安往東，由昭應縣到都門，沿途酒旗高挑、當路賣酒的場面非常壯觀。從唐詩中我們就可以側(cè)面看到唐代造酒業(yè)的興盛，并且這種景象是遍及全國各地的，尤其是江南地區(qū)到處可見飄揚的酒旗和酒簾。如我們大家都很熟悉的杜牧的《江南春絕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千里江南到處是綠葉映襯紅花，并時時傳來黃鶯婉轉(zhuǎn)的啼叫聲，水邊的村落及靠山的城鎮(zhèn)，酒旗迎風招展，不僅體現(xiàn)了江南美麗繁華的景色，也可以看出當時酒家之多。王建的《宮前早春》:“酒幔高樓一百家，宮前楊柳寺前花�！边@首詩更加明顯地寫出了酒肆之多、酒樓林立的熱鬧場面，酒旗也是到處飄揚。

其次，唐代詩酒文化的高度融合從很大的程度上說與唐代濃厚的酒文化氛圍、唐代詩人們的生活有密切關(guān)系。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社會大動蕩后，唐代社會的政治制度、文化模式逐漸向穩(wěn)定統(tǒng)一的方向發(fā)展，飲酒不再是文人騷客表達對社會不滿而自暴自棄的方式，變成詩人表達對社會、人生獨特的認識、思考與感悟的方式。在初唐、盛唐初期的詩人那里，酒固然還可以解憂澆愁，但它更是一種文化身份的東西，時常與詩書、琴瑟為伴，與高雅的文人行止相伴。唐朝時期，詩歌進入黃金時代，詩人們大都嗜酒，酒已成為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也是他們創(chuàng)作詩歌時不可缺少的物質(zhì)條件，詩人與酒的關(guān)系也十分密切。唐朝著名的詩人李白和杜甫就寫了很多詠酒的詩篇，李白還被人稱為“酒仙”“酒圣”，如杜甫在《飲中八仙歌》中寫李白:“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倍鸥γ鑼懥藥讉�文人醉酒后的狂態(tài)，我們從杜甫對這些文人醉酒后的贊賞中看到了唐朝文人嗜酒的真實寫照。除了李白之外，唐人嗜酒者甚多，王績自稱“醉吟先生”，白居易自稱“醉尹”，皮日休自稱“醉士”“醉民”，陸龜蒙及其夫人亦是好酒者，伉儷二人常對飲，吟詩作文，是一對酒中的伴侶。可以說“酒催詩興”“酒助藝事”便是唐代詩酒文化最凝煉、最高度的體現(xiàn)。

從杜甫的《飲中八仙歌》中我們可以以小見大地看到唐代文人一般都要飲酒。在那樣一個以飲酒作為交流方式之一的社會，即使不會飲酒的人也要學會飲酒，酒量小的也會變得酒量大。唐馮贄《云仙雜記》卷八《酒魔》引《玄山記》載:元載微時不會飲酒，滴酒不沾，后來做了官，同僚們千方百計勸誘他飲酒，后酒量大增，從日飲一斗到日飲二斗而不醉，乃至嗜酒如命。［5］通過對詩酒文化融合的主觀原因和客觀原因分析，我們明白了，正是由于酒文化的普遍發(fā)展再加上詩人們對于酒的這種喜愛，才使得酒旗這種意象多次出現(xiàn)在詩人們的創(chuàng)作之中。

二、唐詩中酒旗的文化意蘊

在中國的歷朝歷代中，酒是那樣受朝野上下、民間山林、文人學士的普遍青睞，并將酒寫入詩中，但是唐代是一個突起的異數(shù)。在琳瑯滿目的唐詩中，到處都彌漫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酒香，折射出唐代酒文化的豐采。因此在唐代，酒旗也成為市井坊間常見的一種事物，在唐代詩人的作品中也有大量的記載。如皮日休的《酒中十詠•酒旗》:“青幟闊數(shù)尺，懸于往來道。多為風所飏，時見酒名號。拂拂野橋幽，翻翻江市好。雙眸復何事，終竟望君老。”［6］卷611陸龜蒙的《奉和襲美酒中十詠•酒旗》:“搖搖倚青岸，遠蕩游人思。風欹翠竹杠，雨澹香醪字。才來隔煙見，已覺臨江遲。大旆非不榮，其如有王事�！保�6］卷620這兩首詩都是專門寫酒旗的，詩中對古代酒旗的樣式、顏色、懸掛的地方等作了具體、生動的描繪。白居易、杜牧、李商隱等也都在他們詩中寫到了酒旗。如白居易的《病起》:“經(jīng)年不上江樓醉，勞動春風飏酒旗�！保�6］卷440李商隱的《贈柳》:“橋回行欲斷，堤遠意相隨。忍放花如雪，青樓撲酒旗。”［6］卷539酒旗大都懸掛在江口、堤頭、橋邊等地方，如張籍的《相和歌辭•江南曲》:“長江午日酤春酒，高高酒旗懸江口�！保�6］卷19劉禹錫的《堤上行三首》:“酒旗相望大堤頭，堤下連檣堤上樓。日暮行人爭渡急，槳聲幽軋滿中流。”［6］卷635陸龜蒙的《和胥口即事》:“莫問吳趨行樂，酒旗竿倚河橋�！保�6］滕邁的《楊柳枝詞》:“三條陌上拂金羈，萬里橋邊映酒旗�！保�6］卷630這些地方看似平常，仔細琢磨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些地方過往客人聚集較多，把酒旗懸掛于此，更引人注目。這也透露出當時酒旗作為酒家的廣告形式已經(jīng)相當成熟了。通過對全唐詩中直接帶有酒旗字樣的40多首詩分析來看，酒旗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送別友人的詩中。如杜荀鶴的《送陳昈歸麻川》:“酒旗和柳動，僧屋與云齊。即此吾鄉(xiāng)路，懷君夢不迷�！保�6］卷691徐鉉的《又題白鷺洲江鷗送陳君》:“酒旗漁艇兩無猜，月影蘆花鎮(zhèn)相得�！保�6］卷756皮日休的《送潤卿博士還華陽》:“雪打篷舟離酒旗，華陽居士半酣歸�！保�6］卷614孟郊的《送李翱習之》:“千巷分淥波，四門生早潮。湖榜輕裊裊，酒旗高寥寥�！保�6］卷379酒旗作為這些送別詩中的意象，少了一些以往友人分別時的凄涼之感，增添了分別時的豪爽與灑脫。從這些詩中我們也看出了詩人與友人分別之前總會有一些唱和酌飲，也讓我們對當時社會的分別場景有了想象了解的空間。在唐代，旗亭上或酒樓上所懸掛的招徠顧客的酒旗，顏色為青色。如“喚客潛揮遠紅袖，賣壚高掛小青旗”［6］卷471(元稹《和樂天重題別東樓》)，“紅袖織綾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6］卷454(白居易《杭州春望》)，“紅板江橋青酒旗，館娃宮暖日斜時”(白居易《楊柳枝詞》)。這些詩在描寫青旗的同時也寫到紅袖翻飛、梨花飄舞、酒旗相招，給人一種視覺上的美感，而且讓人感覺到意境的唯美。詩人將酒旗入詩，不僅使詩歌更加生活化，同時也提升了詩歌的藝術(shù)境界。

總之，酒旗作為一種商業(yè)廣告，它不僅傳達著商品交換的經(jīng)濟信息，而且是社會政治和民俗文化的載體，因此歷代文人多以它為意象來抒寫內(nèi)心的情感。［7］“繡旆相招，掩翳天日�！保�6］卷704(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可以讓人想見太平社會的市井繁華�！叭虤v通莊出，東風舞酒旗。”［6］卷704(黃滔《晚春關(guān)中》)。“細草岸西東，酒旗搖水風�！保�6］卷462(白居易《曲江》)這些詩詞給人以羈旅行路，渴望駐足安頓的感受。詩人在作品中之所以能夠把酒旗這種普通的意象描寫得這樣鮮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詩人們已經(jīng)將它視為情感記憶的方式，內(nèi)化為一種生活民俗事象，因此在詩人創(chuàng)作時將其復現(xiàn)在詩歌當中了。唐詩中關(guān)于酒旗的詩句，既表達了詩人內(nèi)心的豐富感情，又是唐朝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反映和體現(xiàn)了唐代商業(yè)文化的發(fā)展狀況，也給唐代的酒文化增添了文化內(nèi)涵和文化意蘊。我們很難想象假如唐詩中沒有了酒、沒有了酒旗意象，唐詩將會失去多少迷人的光彩和醉人的魅力。

作者：范香君單位：西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