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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裴注研究

《三國志》裴注研究

年之事,靡有孑遺。斯蓋立言之高標,著作之良模也!
  綜上所述,東漢以來,先有經學的簡化,后有史學的簡化。經學是漢代學術的重心所在,而史學當時只是經學的附庸。因此,史學的簡化當是受到經學簡化的影響所致。在眾多史學家竭力追求簡化的學術風氣下,我們自然可以理解《三國志》為什么寫得如此簡略。同樣地,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什么《三國志》在西晉問世后,并沒有因其簡略而受到批評,反而是受到了普遍的歡迎。
  南朝裴松之批評《三國志》“失在于略”。對比上述漢晉史家觀念,他的意見十分醒目。在裴松之以后,采用這種方式注釋史書的還有若干家。《梁書》卷41《王規(guī)傳》:“規(guī)集《后漢》眾家異同,注《續(xù)漢書》二百卷!薄读簳肪49《劉昭傳》:“初,昭伯父肜集眾家《晉書》注干寶《晉紀》為四十卷,至昭又集《后漢》同異以注范曄書,世稱博悉!睋良冶,劉昭引書 “凡經部六十六家,史部一百十二家,子部四十二家,集部廿二家,共二百四十二家![28]此外,劉孝標的《世說新語》注也屬此類,劉注“所引經史雜著四百余種,詩賦雜文七十余種![29] 受南朝學風影響,北魏“(宋)顯從祖弟繪……依準裴松之注《國志》體,注王隱及《中興書》![30] 這些新式批注方法的共同特征都是不求簡約、不避繁瑣,以追求事實的盡可能豐富為目的,這與側重名物訓詁的經學式的注釋方法判然有別,標志著史學史上一個重大的變化已經發(fā)生:經學的影響正在衰退。
  同樣的變化在史書的修撰中也發(fā)生了。《宋書》卷69《范曄傳》:“范曄左遷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刪眾家《后漢書》為一家之作!迸c《東觀漢記》相比,范曄在《后漢書》中的確有所刪減,但是如果對照一下《后漢書》與《三國志》,就不難看出范曄其實也增加了不少!度龂尽肪6《袁紹傳》:

  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人也。高祖父安,為漢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紹有姿貌威容,能折節(jié)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與交焉。以大將軍掾為侍御史,稍遷中軍校尉,至司隸。

《后漢書》卷74上《袁紹傳》:

  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人,司徒湯之孫。父成,五官中郎將,壯健好交結,大將軍梁冀以下莫不善之。紹少為郎,除濮陽長,遭母憂去官。三年禮畢,追感幼孤,又行父服。服闋,徙居洛陽。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yǎng)名。既累世臺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jié),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柴轂,填接街陌。內官皆惡之。中常侍趙忠言于內省曰:“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yǎng)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笔甯柑第舐劧艚B,以忠言責之,紹終不改。

兩傳比較,《后漢書》的內容顯然比《三國志》的內容要豐富得多。《后漢書》增加的部分可以從《三國志·袁紹傳》裴注所引《英雄記》中找到來源!队⑿塾洝份d:

  成字文開,壯健有部分,貴戚權豪自大將軍梁冀以下皆與結好,言無不從。故京師為作諺曰:“事不諧,問文開!

《英雄記》又載:

  紹生而父死,二公愛之。幼使為郎,弱冠除濮陽長,有清名。遭母喪,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廬六年。禮畢,隱居洛陽,不妄通賓客,非海內知名,不得相見。又好游俠,與張孟卓、何伯求、吳子卿、許子遠、武德瑜等皆為奔走之友。不應辟命。中常侍趙忠謂諸黃門曰:“袁本初坐作聲價,不應呼召而養(yǎng)死士,不知此兒欲何所為乎?”紹叔父隗聞之,責數紹曰:“汝且破我家!”紹于是乃起應大將軍之命。

范曄所增加的內容與裴注所增補的內容基本相同,都是來自《英雄記》。類似的情形在《三國志》裴注與《后漢書》中屢有發(fā)生!度龂尽肪6《董卓傳》注引《九州春秋》:

  卓初入洛陽,步騎不過三千,自嫌兵少,不為遠近所服;率四五日,輒夜遣兵出四城門,明日陳旌鼓而入,宣言云:“西兵復入至洛中”。人不覺,謂卓兵不可勝數。

《后漢書》卷72《董卓傳》:

  初,卓之入也,步騎不過三千,自嫌兵少,恐不為遠近所服,率四五日輒夜?jié)摮鲕娊鼱I,明旦乃大陳旌鼓而還,以為西兵復至,洛中無知者。

《三國志》卷6《袁術傳》注引《魏書》:

  術歸帝號于紹曰:“漢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門,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與周之末年七國分勢無異,卒強者兼之耳。加袁氏受命當王,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民戶百萬,以強則無與比大,論德則無與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續(xù)絕命救已滅乎?”紹陰然之。

《后漢書》卷75《袁術傳》:

 。ㄐg)歸帝號于紹曰:“祿去漢室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門,豪雄角逐,分割疆宇,此與周末七國無異,唯強者兼之耳。袁氏受命當王,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人戶百萬,以強則莫與爭大,以位則無所比高。曹操欲扶衰獎微,安能續(xù)絕運起已滅乎?謹歸大命,君其興之!苯B陰然其計。

《三國志》卷6《劉表傳》注引《英雄記》:

  州界群寇既盡,表乃開立學官,博求儒士,使綦母闿、宋忠等撰《五經章句》,謂之《后定》。

《后漢書》卷74下《劉表傳》:

 。ū恚┧炱鹆W校,博求儒術,綦母闿、宋忠等撰立《五經章句》,謂之《后定》。

按此,裴松之、范曄都注意到了《三國志》以外的眾多歷史記載,不同之處只是在于裴松之補充史實的辦法是將其拿來為《三國志》作注,而范曄則將其徑直寫進了史傳正文。中華書局標點本《三國志》“出版說明”的撰寫者早已注意到了此點。作者取陳壽、范曄兩書中篇目相同的十六篇列傳比較,發(fā)現“范書比陳書篇幅增多約一倍,那些多出來的材料,大多是和裴注相同的!被蛟S限于體例,作者未能進一步分析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而此點正是本文最感興趣之處!端鍟肪58《魏澹傳》載魏澹所作《魏書》義例。其中引用了范曄的一段話:

  范曄云:“《春秋》者,文既總略,好失事形,今之擬作,所以為短。紀傳者,史、班之所變也,網羅一代,事義周悉,適之后學,此焉為優(yōu),故繼而述之。”

這里,范曄的態(tài)度是明確的。他反對《春秋》體,是因為這種體裁“文既總略,好失事形”;他贊成紀傳體,是因為這種體裁“網羅一代”,“事義周悉”。范曄的這段評論不見于南朝史籍,而出于北方人魏澹之口,給人以傳聞的感覺。但聯系上述《后漢書》與《三國志》裴注的比較,魏澹所說應該是可信的。范曄對史料的處理方式雖然與裴松之不同,但所追求的也是歷史事實的豐富。在這一點上他們是沒有區(qū)別的。
  追求義理還是追求歷史事實的豐富,這是經學與史學的根本區(qū)別之處。孟子說:“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31] 義即義理,這是孔子改編《魯春秋》的根本目的,所以司馬遷說孔子所做的工作的是“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32] 又說:“《春秋》以道義![33] 至于選擇以《春秋》來“道義”,則是因為“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名也![34] 這樣一來,在經學的范疇內,歷史就只是成了“道義”的工具。而從史的角度講,如實地記錄歷史事實才應該是第一位的。范曄說春秋體“文既總略,好失事形”就是從史學的立場上對《春秋》所作的批判。在經學昌盛的漢代,如此議論《春秋》是不可能的。
  裴松之、范曄以后,篇幅較大的史書屢屢可見,如沈約《宋書》多達一百卷。劉知幾就此批評說:“近者宋氏,年唯五紀,地止江淮,書滿百篇,號為繁富”,[35] 梁、陳兩朝時代不長,但據《隋志》載,謝吳所撰《梁書》竟達一百卷。陳代顧野王所撰“《國史紀傳》二百卷,未就而卒。”[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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